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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牠要離開?牠去過哪裡?

為什麼牠要離開?牠去過哪裡?

2015-05-22 11:58

當我們不在的時候,我們的寵物都跑去哪裡?做了些什麼?對我們的毛茸茸伴侶而言,我們對牠還不夠好嗎?對愛動物的人來說,這些都是最根本的問題。

某一天的深夜,提比悠哉地走進臥房。用牠那帕華洛帝的男高音喵聲和我們打招呼。我們猛然起身,從睡夢中驚醒。牠則爬到一張椅子底下。

「提比!」我說。

「提比!」溫蒂說。

菲比則只是盯著看,絲毫不驚訝。

「喵。」提比說。

接下來的幾天,我親熱地摟著提比,覺得,嗯,有點小憤怒。牠跑去哪裡了,我心想,牠為什麼要離開?還有牠現在是怎麼搞的?提比漠然地朝牠的飯碗走去,用貓咪的姿態嘆了一口氣,然後又走了開來。

「牠不吃耶!」我哭嚎著對溫蒂說:「牠生病了!都是因為牠離家的緣故!離家太久了!」

可是當我帶提比去看獸醫時,他們卻說牠胖了半磅。牠的毛柔軟光潔,獸醫說,而且腳步也很青春輕盈。

「太好了!」我慍怒地回答道。

當貓咪平安歸來的如釋重負感開始消退,看著牠俯臥打呼的身影所產生的喜悅──像個在慶功宴喝了整晚後睡姿呈大字型的名運動員──也開始逐漸消失,我所感受到的只剩下更陰鬱的情緒。困惑。嫉妒。背叛。我以為我認識我的貓十三年了。可是那隻貓的個性是焦慮而且害羞的。而眼前這隻貓卻是個從公海歷險回來,神氣活現的冒險家。牠是被什麼樣的危險誘惑勾引走的?牠是否依然繼續跑去這個榮華富貴的地方,在那裡有溢滿出來的飯碗和源源不絕的零食?

我一邊開口說話(實際上是:大聲嚷嚷),溫蒂則思索著眼前的這場完美風暴,由藥物、憂鬱症,以及幽閉煩躁症所組成,此刻全都一起在沙發上登陸,而她也點著頭,希望自己表現出來的是同情和同仇敵愾。但徘徊在她頭頂上方的泡泡對話框卻清楚顯示著: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霓虹色彩的字眼強烈傳達著:牠是一隻貓啊!

牠回家了,這樣不就好了嗎?溫蒂是這麼想的。

嗯,但實際上,不對!

溫蒂放棄同情,試圖提供忠告。或許我應該暫時把貓門鎖起來,這樣提比就無法亂跑了。我告訴她我在很多年前曾經試過。我把牠關在屋裡一個晚上,然後醒著躺在那裡好幾個小時,聽著一個持續發出的砰砰巨響,起初我無法辨識那是什麼,後來才發覺原來是提比像調皮搗蛋鬼一般,用身體去撞門的聲音。





「我不打算把過去對一隻老貓的訓練全都拋到九霄雲外。」至少現在不行。此外,我告訴她,那並不是重點。

那麼拜託請告訴我,到底什麼是重點?那個泡泡對話框尖叫道,大聲到連我的潛意識都聽見了。

「我無法解釋。」我用傲慢的語氣說:「無法對一個從來沒有真正養過貓的人解釋。」

當我們不在的時候,我們的寵物都跑去哪裡?做了些什麼?對我們的毛茸茸伴侶而言,我們對牠還不夠好嗎?對愛動物的人來說,這些都是最根本的問題。也是這場探索的開始,對任何發現他們生命中的男人其實表裡不一的人而言,是很熟悉的課題:找出提比在那五週跑去哪裡的一場探索。

「追蹤提比行動」也就此展開。

「追蹤提比行動」最首要且明確的步驟,就是跟蹤提比到牠罪惡的巢穴。

「罪惡的巢穴。」我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可以想見:提比睡在一個金枕頭上,空鮪魚罐像萊姆酒瓶般散落在四周,幼齒貓咪在附近閒蕩。在我腦海中,偶爾會浮現一片超巨大的棕櫚葉扇,經過深思熟慮地上下揮動著,一陣微風吹拂在牠那被陽光洗禮的毛皮上。

「罪惡的巢穴。」我再次說道,換了重音節,彷彿這樣做能讓我說的話顯得更新鮮,而且具震撼效果。

「呃……」溫蒂說:「妳指的是牠待了五個星期的那個地方嗎?可是妳怎麼知道牠會回去那裡?」

我確實不知道。至少無法確定。但那是有跡可循的。提比在家都不吃飯,這是一點。然而牠的毛皮卻很光亮,而且那如豹般的腹腰也依舊健壯。第二點,提比臉上有那種丈夫在外偷吃而沾沾自喜的得意表情。我雖然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因為我不曾有過丈夫,但我曾在肥皂劇《一線生機》(One Life to Live)和《隨世界轉動》(As the World Turns)中看過很多,因此立刻就能認出來。

「妳看。」我指著說道:「看吧?」

溫蒂端詳著提比,可是她看不出端倪。不過話說回來,她並不是經驗老道的貓飼主,當然看不出所以然了。

「相信我。」我告訴她:「牠在享受好康的啦!」

「好康的?」她臉上的表情如是說。但她只是點了點頭,鬼鬼祟祟地瞥了我的藥單一眼,便沒再多說什麼。

溫蒂不盡然想加入這場探索,但她也不打算抗拒。她已經逐漸喜歡上提比和菲比。雖然,尚未達到和牠們用兒語對話。也不足以在每一句和貓科動物相關的句子中,使用「貓咪」這個字眼來取代「貓」。亦不足以不斷重複探討提比到底去了哪裡以及為什麼。然而,喜歡依然是有的,所以她想幫忙。可是要怎麼跟蹤一隻貓呢?貓是畜養動物中最狡猾的。上千年的基因編碼讓牠們學會和杜鵑花融為一體、一動也不動地躺在花園地侏的後面、無聲無響地走在籬笆頂端,以及鬼鬼祟祟地鑽到板凳下方。在此同時,我則是個拄著枴杖吃止痛藥的人。

「我們雖然無法跟蹤牠,」她若有所思地說:「但科技卻辦得到。」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很快來到了「監視用品專賣店」,一拐一拐地經過擺滿貌似面紙盒但實際上是攝影機的商品架、貌似筆但實際上是錄音機、還有指節銅環和電擊棒、巨型鋸齒野戰刀。換個時候來,我或許會對這些精巧有用的玩意感興趣。但此時則不然。今天我是有任務在身的。

「我需要一個追蹤器。」我對滿臉粉刺的年輕店員說:「就是那種可以跟蹤的東西。」

「我們有。」店員懶洋洋地說道,彷彿像之前曾來過一百萬名遭背叛的妻子一般。「妳需要的是全球定位系統,也就是所謂的GPS。」他指著遠處牆邊的櫃子,示意我跟他走過去。



我們走向一個照明亮度宛如水族箱的玻璃櫃。裡面充斥著各種大小和形狀的GPS裝置,充滿了天線、磁鐵、螢幕,以及繫帶。有些GPS裝置可以藏在配偶的皮包內、裝在汽車底部,也有一些GPS裝置可以藏在錢袋內,以防運鈔車搶劫。產品標籤上寫著長長的款式序號,號稱有「一鍵啟動衛星保護」、「整合型天線」和「快閃儲存」等功能。那位年輕店員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又大又重的盒子,畢恭畢敬地將它遞給我。

「七十二小時的電池壽命、網站實況追蹤,外加磁體安裝。」他解釋道。我看了看標價:$1,500。

「我想要便宜一點的。」我說,蹣跚地靠近櫃子。所有的裝置看起來都過於笨重,不適合戴在貓身上。「而且一定要小一點。非常小。」

可是他拿給我看的GPS裝置全都太大了。

「如果妳告訴我妳的目的,我會比較好幫妳找。」那位店員說道,一邊把最後那個玩意兒放回去。他說話的口氣依舊保持著中立,儼然就是被調教過如何應對敏感狀況的樣子。可是他的眼神卻背叛了他。他上下打量著我的枴杖、我頭部的傷,然後又往下看著我腿上的那一大包。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壞胚子男友?施暴的丈夫?還是和情婦起了衝突?

我清了清喉嚨。

「呃……」我說道:「這個嘛……」我說。

他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其實,」我終於勉強說道:「我需要去跟蹤我的貓。」

起初他沒有聽明白,或許是因為我講得很小聲。

「貓。」我說。「ㄇㄠ。」

我得到一個茫然的表情。

「你就想成是在追蹤一個長得很矮、身上毛又很多的丈夫吧!」我說。

這時他的雙眼亮了起來。「貓啊!」他在這間監視用品專賣店中聽過很多故事,但這種事可是他頭一次聽到。「哇噢!這樣啊!嗯,上網吧!」他大聲說:「網路上選擇更多。絕對可以找到適合貓的,我保證。」

果然,我的新朋友說得一點也沒錯。在一個繪圖粗糙、英語生硬的奇怪網站上,我終於找到一個非常小型的GPS裝置。那是一個男人在他的車庫裡製造,專門給貓用的。

這表示他不僅是個有決心的工程師,同時,也和我志同道合。

我買了。




貓咪追蹤器寄來了。那是個堅固的白色塑膠方塊,外層包裝著藍色的橡膠軟殼,比萬聖節的巧克力要稍微大一些,也比它厚兩倍左右,造型同樣簡潔俐落。它的重量是0.75盎司,比監視用品專賣店裡的GPS裝置至少要輕三分之一。前方有一個按鈕和兩個燈──一個紅色、一個藍色──以各種方式閃爍著,讓我們知道這是個複雜的裝置,足以騙過任何中型哺乳動物的大腦。我們開始去找提比。

牠身體呈大字型躺在地毯上,一邊在打呼。當溫蒂和我出現時,牠抬起頭,絲毫沒有懷疑我們臉上燦爛的虛偽笑容和我們慢動作的靠近、我們無意義的輕語、我們看著天花板、牆壁,但就是不看牠的模樣。我告訴提比牠是一隻很漂亮、很聰明、很完美的貓咪。那個裝置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掛在牠的項圈上了。

提比完全變了個樣。牠現在一半是貓,一半是太空人,脖子上掛著一個控制臺,閃爍著紅光和藍光,照亮了牠的鬍鬚。溫蒂和我互看一眼,用嘴型互道恭喜,然後端詳著提比。牠會不會發覺剛才發生了奇怪的事?但提比只是用喜愛的神情望著我們,絲毫沒有受到干擾。




我照了幾張照片,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
牠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牠往門邊走去。

牠停在門口,然後穿過大廳從容地走下樓梯。

「好啦。」我說道。我們站在那裡,就像第一天送小孩去上幼稚園的父母,既驕傲又哀愁。「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說,看著提比的尾巴消失在樓下。

「我們等吧!」溫蒂回答道。




十二個小時之後,提比回來了。

「咪咪喵喵咪咪喵喵。」*我說:「你到底跑到哪裡去啦,我的小帥哥?」

菲比用不讚許的眼神凝視著,我則得意洋洋地搔著提比的下巴,看著牠的雙眼因愉悅而迷茫,然後解開了牠的項圈。GPS裝置落入我手中。我已經可以想見那條單一的路徑,像魔法光芒一樣,從這個巧克力大小的電路板連接到電腦,然後出現在螢幕上──那條從我們家通往榮華富貴之地的直線。一旦被我找出地址,我很快就會採取行動,跳上車,衝到那個地點,拿著我的枴杖像武器般揮動。我會拿著GPS裝置在歹徒面前晃動,然後說:「不准否認。我這裡已經掌握了證據。」

* 這句兒語的意思是:「哈囉,我生命中的光芒,我靈魂深處的貓咪。」

菲比等到我像平常一樣在電腦前坐好,把腿撐在一旁,枴杖則靠在椅子上。然後牠跳上來,像匹利比扎馬在我的大腿上昂首闊步。菲比喵了一聲,彷彿像是急著想看路線圖,不過我猜牠或許早已經知道了,甚至還可能是一夥的。這個理論──說提比曾告訴菲比關於牠出去趴趴走的事──讓溫蒂聽到後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小小微笑,同時揚起了眉毛。

瘋狂的愛貓人,她的表情這樣說道。

瘋狂的愛貓咪人,我想這麼說更好。

我敲打著電腦鍵盤,菲比坐在我大腿上。提比,看到我已經被牠的雙胞姊姊占領,只好走到地毯上那個牠最喜歡的位置。牠躺下來,渾然不知自己依然是我注目的焦點。

螢幕亮了起來。我眨了眨眼,準備一覽提比的路徑,那條單一線條,肯定筆直而且真實。然而,我看到的卻是這樣:

「我的媽呀!」我說。

「我的媽呀。」溫蒂也回應道。



一條直線?才怪。

螢幕看起來就像是一名幼稚園生吃著一個Twinkies奶油小蛋糕,然後又拿著蠟筆像野孩子般到處亂畫。簡直是亂成一團。

我們重新把GPS掛回提比的項圈上,再讓牠出去。幾個小時後當牠回來時,我再次把裝置取下來,連接上電腦。這一回,鐵定會是一條線了吧!

結果我看到的卻是這樣:




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讀這混亂的貓科動物足跡。我應該追蹤從馬路對面往西走的那些線條嗎?還是應該專注於那些局限於我們這個街區的主線?還有,看看那條往東通往野貓地盤的路徑吧!我感到頭暈腦脹。我將GPS裝置充好電,再次將它安裝在提比的項圈上。我雙手插腰,噘著嘴,告訴牠帶著清楚一點的訊息回來,拜託一下。

這恐怕比我們想像中要困難許多。



〈本文選自全書 李幸臻 整理〉

作者:
作者
卡洛琳.保羅
(CAROLINE PAUL)的著作包括史實小說《東風、雨》(East Wind, Rain)和回憶錄《消防》(Fighting Fire)。

繪者
溫蒂.麥克諾頓
(WENDY MACNAUGHTON)的素描作品則刊登於《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

歡迎瀏覽她們的網站:
carolinepaul.com
wendymacnaughton.com

書名:遺失一隻貓 (Lost Cat)



出版:高寶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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