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義雄：專制政權是悲劇的元凶

《只有香如故：林義雄家書》日前出版，這是林義雄花了三年多寫作的心血結晶；一封一封寫給長女林奐均的家書，談到將近一百二十個人生可能面對的問題，包括人與自然的關係，以及應該如何看待國家社會。

林奐均（左二）婚禮，全家幸福洋溢。

林義雄夫婦當年與母親、三名女兒的全家福。 (圖片/圓神出版社提供)

面對悲劇
要求政府道歉，沒有意義

一九八○年二月二十八日，震驚全國的「林宅血案」發生，當時林義雄正因二二八事件後規模最大群眾運動「美麗島事件」繫獄，六十歲的母親及兩位七歲的雙胞胎女兒竟在家中慘死，林奐均也被殺成重傷。三十多年來，林義雄從未和林奐均談到這樁悲劇，直到一年前，他才提筆寫下這封信。

「每次想起我們家的事、每當有人善心或惡意地跟我提起它時，我都覺得是再一次地翻開了心靈傷口而感到劇痛。我猜想您也會有同樣的感覺，所以三十多年來，一次也沒有跟您談這件事。」「自古以來，像二二八事件、林家血案這種慘事並不稀罕。世界各國，只要有專制政權存在，這種事就會發生。」林義雄告訴倖存的女兒，「所謂元凶，並不單單是某一個人，而是專制思想和制度。」

面對《今周刊》提問，是否要求政府道歉？林義雄說：「沒有意義！」如果不是真正對於錯誤感到難過，道歉也沒用；要求道歉只不過是強調對方的錯誤並羞辱對方，這個心理也沒有必要，應是要求政府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這麼多年來，我所做的，就是希望將來不要再發生這種事。」

林義雄說，如同美麗島事件受刑人補償，他就沒有去領取，因為那是人民納稅錢，但人民沒有錯；而當時被指使去執行任務的人，無一人被認為有錯，拿人民的錢去補償被害人，是完全不對的作法，政府應努力避免重蹈覆轍。

是否仇恨國民黨？林義雄淡然笑說：「對政黨或政治人物，我很少有討厭或仇恨心理，偶然有也很快就想，不必跟他們計較。」

面對社會改革
從教育著手，組公民團體

林義雄說，當年出獄後，他到海外研究民主先進國家政治制度與運作，希望對台灣民主政治有幫助，但發現西方國家比台灣進步，是因為人民素質較高，於是他返台後成立慈林基金會，從事教育工作，希望提升人民文化素質，「我參與政治的心態也是從教育立場，讓社會知道，政治與政治人物應這麼做，後來淡出政壇，不是不管了，而是不去爭位子。」

一向關心政情的林義雄，近來被傳是第三勢力新政團的推手，他說，目前社運團體抗爭只是讓人民知道什麼不對，卻未深入社會傳播理念，他認為社運團體追求的目標應整合，找出幾個近年內可能達到的目標，再以這個目標與社會互動，若社會支持力道夠大時，政治人物就不得不正視人民要求。他和社運團體談過想法後，有人希望組成社團去做。

林義雄強調，是先做公民團體，包括國土規畫、公民投票、環境保護等，做不好就沒了，選舉也是以後的事，若理念獲得民眾支持，再看怎麼做，「我會提供意見，但不會自己做。」「一下子跳到說要組政黨或政團，是太天真的想法。」

林義雄在家書中談到兩岸關係，觀點有別於綠營傳統思惟。

他認為荷蘭、比利時、盧森堡已能無國界地親善互動，中國和台灣可以此為借鏡，把雙方互動的目的，定位於建立兩地人民的深厚友誼，時日一久自然互惠互利、水乳交融。

「達到這種境界後，如果雙方人民認為合併成一個國家比較好，自然會毫不費力地合成一個國家；即使那時候雙方人民認為，統一或不統一根本無關緊要而不做處理，也不會是壞事。」

面對兩岸關係
建立人民的深厚友誼為先

不過，林義雄受訪時說，目前陸客來台對兩岸情感交流是負面的，台灣人覺得中國人粗魯缺少教養，中國人覺得台灣人只要錢。至於有些人擔心以目前兩岸關係發展速度，恐會很快統一，他說，不希望台灣喪失主權的人應採取積極有效的方法來阻止，選舉是最簡單表示意見的方法，但選輸了就沒辦法了，也因此馬政府才有這樣的自信：「我這樣做，你拿我沒辦法。」

談到出書動機，負責主編的林妻方素敏說，三十年前，林義雄在獄中曾計畫把自己對人生相關事物的看法，寫信給林奐均，寫了二十多封後，就因獲假釋出獄而中止。三年多前，他決定完成計畫，自一○年底、林奐均生日當天開始執筆。接下來，林義雄每日規律寫作，從上午九時到下午五時，即使出國也不間斷，最後完成三十萬字。

林義雄說，剛開始寫信給林奐均，是為了讓女兒接受他的思想，有朋友看到內容，覺得應該出版，於是他開始認真寫作。他希望林奐均有正確的思想和信念，因為思想正確，人生可以更順遂，而一個社會要好，必須讓很多人有正確想法。他認為，若有更多年輕人受到這本書的影響，就是他對台灣社會的最大貢獻。

令人驚異的是，林義雄在第二封家書即交代身後事：「爸爸一斷氣，就馬上用當時睡著的床單包起來。」「裝骨灰的盒子或罐子，必須用我們家裡準備丟棄的瓶瓶罐罐。」「遺骨磨成細灰後，很虔誠地撒在您祖母的墳上。」

面對死亡
復原機率低就放棄無用急救

而面對死亡，林義雄也明確要求女兒，若他因病或意外失去意識，「如果復原的機率沒有七○％以上（應隨著年齡漸增而提高），就只做減輕痛苦的工作，不需要那些浪費醫療資源的治療工作。」

他還說：「最使我欽慕的死法，是古印度的修道士，他們到了一定年紀，覺得不需要再活在世間，就獨自走入山林，不知所終。其次，是當一個人覺得需要離開人間時，就不再進食。」「當我決定完全不進食時，您要知道我已經解脫了生死的關卡而為我高興、祝福我。」

為何會交代身後事？林義雄說，人生最重要的問題是「生與死」，對生死有正確看法，對人生的態度會不一樣，不怕死，做的事也會不一樣，「現代人喪禮鋪張複雜，實在沒有必要。」

方素敏說，林義雄所寫的都是平常在談論的想法，讀過之後會更了解他，有關後事部分，原本她不贊成，這幾年才慢慢接受，有朋友說看到內容像「被雷打到」。林義雄是手寫後由慈林基金會人員吳珮君整理打字，她說，很多內容，林義雄已在日常生活中身體力行。

林奐均與美籍牧師印主烈（Joel Linton）結婚，目前在台灣傳道，育有五位女兒，最大十三歲，最小二歲，她出了幾本教養書，其中《百歲醫師教我的育兒寶典》暢銷十幾萬本。談到林宅血案對女兒的影響，林義雄說：「看不出來，」她思想正面積極，影響已轉化到好的方向，讓她思想成熟。

對於林義雄的家書，林奐均很重視，曾以英文書寫回信說，父母定義的「成功」和其他人不一樣。林義雄說，他寫的內容，女兒大部分能接受。當然，這也是他寫給孫女們看的「傳家之書」。

書名：只有香如故：林義雄家書 出版：圓神出版社（2014年2月）

林義雄
出生：1941年
經歷：律師、台灣省議員、民進黨主席
學歷：台大法律系學士、美國哈佛大學公共行政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