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改革國是會議委員之一、在宜蘭羅東監獄當管理員的林文蔚，七年來透過畫作、書寫，持續揭露亟須改善的獄政問題。沒想到他因此「黑掉」，飽受圈內人批評⋯⋯。
退伍後，林文蔚曾創業、做過洗腎技術員，後來事業發展不順，轉而報考公職，沒想到一次就考上，在十八年前的愚人節當天，踏上監獄管理員之路。進入獄政體系後，他才發現這個封閉體制內存在許多陳年弊病，但多數人選擇「噤聲、領薪水辦事」。
扯！ 台灣沒上限，鎮靜室一關竟23年
二○一○年，在妻子小P鼓勵下，從未學過繪畫的林文蔚，開始用鋼筆、記事本將監獄內觀察到的點滴轉換為畫作，至今他的畫作已在海內外展出超過二十次。今年四月十六日在羅東舉辦的「解構監獄」畫展結束後，他將馬上到澳門展出，並演出相關舞台劇。
多年來，他在網路專欄筆耕不輟、四處演講，希望喚起更多人對監獄改革的共鳴。
日前司法改革國是會議分組會議討論到獄政問題時，曾引用林文蔚的畫作，說明監獄超收受刑人的擁擠現況。小小不到四坪的空間裡，擠了十幾人，通風設備只有一台抽風機、一台電扇，整個夏季室溫幾乎都高於攝氏三十五度。
「我跟他們說，與其紙上談兵，不如到現場看過更有感覺。」在林文蔚提議下，司改委員日前去參訪羅東監獄。不過他也直言：「委員們走的是粉飾過的觀光路線，即使如此，還是聞到明顯的消毒水味道，遮掩長年的屎尿味。」
「隔離舍裡唯一醒著的人就是當班的我，我盯著監視器，一格一格的分割畫面，顯示的是一間一間的牢房，受刑人都睡翻了，希望今晚會是個平安夜⋯⋯。」
這段林文蔚的自述，並沒有成真。因為下一刻牢房就出事了。畫作中，一位全身被五花大綁的男性受刑人，躺在床上不斷掙扎。林文蔚說，這位受刑人因為慣性鬧自殺，被關到鎮靜室；但他曾私下和林文蔚說過，是想家才這樣做。
在畫作背後，林文蔚真正想說的是，監獄中環境最惡劣的鎮靜室，屎尿不在馬桶裡，而是在棉被上，惡臭難聞，卻是監獄慣常使用的懲戒手段。
「外國心理研究提到，獨居監禁最多只能十五天，不然會嚴重損害心理健康；台灣卻常有人被關上一、兩個月，最長甚至二十三年！」林文蔚強調，自己不是高舉人權、無限上綱的激進分子，也不覺得受刑人很可憐；只是在他眼中，「他們（受刑人）永遠不是垃圾，應該被當人看待，而且改善他們的環境，也等於改善我們的工作環境。」
「長期在悶熱、氣味難聞的舍房外監看，你認為我們的情緒、對犯人的態度會好嗎？」林文蔚說，當外界訴求改善受刑人待遇時，身旁有不少管理員心生不滿，因為管理員們在監獄內過勞、高壓的工作狀態，同樣長年被外界忽略。
在司法改革國是會議中，林文蔚是罕見的唯一基層公務員，對於第一線的觀察，相當深刻。
（圖片/總統府司法改革國是會議影片）
苦！ 基層管理員，休息待命不算工時
林文蔚指出，羅東監獄戒護科管理員的上班規律是：做一休一、做一休三。所謂「做一休一」，代表白天做滿八小時，傍晚五點後還要繼續「上班三小時、休息三小時」，到早上八點才真正下班；接著有二十四小時的休假，再做一休三（做一天休三天）。
「這種上班方式很不人性。晚上執勤時休息的時間要待命，卻不算是工時，每周工作時數都超過四十八小時。」林文蔚說。
「他沒有過度的同情，而是用人的角度去看受刑人，在監獄這個封閉體系中，是很難得的。」成大法律系教授李佳玟如此描述林文蔚。過去四年來，她多次邀請林文蔚到犯罪學課堂上講述監獄現況，「每次我的學生都會受到震撼教育，因為和既有的刻板印象差太多了。」
林文蔚直言，自己的想法、作法，在體制內很難被認同。採訪過程中，聊起能否到監獄內拍照，他停頓一下，淡淡地說：「是可以申請，但是長官都對我很感冒，應該會拒絕你。」近來更有人抱怨他在司改國是會議只幫受刑人說話、未幫監所管理員發聲，讓他感嘆：「本來受邀參加司改國是會議很開心，但現在挫折感很深。」
尤其，畫出監獄問題，讓林文蔚成了長官的眼中釘。
一五年年底，他因畫出管理員違法用電擊棒懲戒犯人的畫作，被記了兩個申誡，後來在司法改革基金會協助下，才成功撤銷。
勇！ 體制內爭權，被長官刁在所不惜
去年，林文蔚因十字韌帶斷裂，必須撐枴杖上工，但勤務卻被刻意調動，先是被派到一處沒有椅子、無遮陽處的地方久站，後來又得到必須爬三十多階的崗哨巡邏，兩哨之間距離五百公尺，每三十分鐘要來回一趟，等於一天要走八公里。
「讓一個拄枴杖的『掰咖』去走，怎麼合理？」小P在旁邊忍不住插嘴，幫林文蔚發出不平之鳴。
「靠一個人的力量，要去改變（體制）很難，我雖然不會阻止他，但也會給他心理建設，提醒他要小心。」一位和林文蔚有三十年交情的監獄同事兼同學說，林文蔚面對體制的不合理，從不盲從、勇於爭取應有權益，在這行難得一見。
林文蔚不變的初衷，是希望受刑人能成為更健康的人、重返社會，不會再犯回監。至於他的畫作，他堅持不出售，希望放在公共空間，讓更多人觀看與反思。
林文蔚說，目前最大挫折是同事、長官不諒解他；不過他也語氣堅定地說：「我從來都不是想揭開瘡疤，而是希望監獄制度變得更好！」
《九個囚犯睡地板》2012.10.27（圖/ 林文蔚提供）
九個囚犯睡地板，老鳥才能睡床板，超收是監獄的傳統，擁擠是家常便飯。
《沉默。串謀》2015.03.01 （圖/ 林文蔚提供）
林文蔚看見體制漠視受刑人人權及管理員工作勞動權益等現象，坐在椅子上監看舍房動靜，每天都心情沉重。
《瘋狂的夏天》2015.12.11（圖/ 林文蔚提供）
鎮靜室的HIV帶原收容人鬧事、血濺四地，林文蔚和同事須在毫無防護的狀態中面對帶原者，其中更有人被帶血碎片刺傷。
林文蔚
出生：1970年
現職：宜蘭羅東監獄戒護科管理員、 司改國是會議委員
經歷：洗腎技術員， 曾出版《獄卒不畫會死》
學歷：羅東高工
家庭：已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