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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失智父親的人生修行 作家郭強生:認識孤獨是什麼 才會懂得陪伴

照顧失智父親的人生修行 作家郭強生:認識孤獨是什麼  才會懂得陪伴

呂苡榕

話題人物

攝影/唐紹航

1067期

2017-06-01 15:31

「人生就是同一張試卷,年輕時你隨便作答;二十年後這張試卷會再交到你手中,要你重新檢查一遍。」經歷喪親的離別,金鼎獎、台灣文學金典獎得主郭強生挪步行進,以剛出爐的《我將前往的遠方》,描述生命的現況、重新學會獨處,體會到如今自己是父親「共同老去的夥伴」。

 

採訪那天正是大法官針對同性婚姻提出釋憲文的日子。走出戶外拍照前,郭強生嚷著:「釋憲出來了嗎?幫我看一下!」隨後依攝影師的指示站在圍牆邊擺好姿勢,一邊衝著鏡頭微笑,一邊冷不防地說:「真的成了家,後面考驗才多呢。」這是肺腑之言,因為「家庭」正是他前幾年邁入人生下半場後著力最深之處。
 

用「悲傷」剖出生命真相 去同理、記憶,避不了的原生家庭


年輕時第一任情人自殺,三十八歲剛回國,母親就罹癌過世,隨後十年間,郭強生面臨哥哥罹癌過世、父親出現失智症狀且存款遭盜領、外籍看護晚上跑去非法打工,搞到警察找上門⋯⋯,十年裡他的人生以狂飆的速度繞過九彎十八拐,情節堪比肥皂劇。二○一五年郭強生出版散文集《何不認真來悲傷》,文章像是手術刀,一篇一篇、一刀一刀切開家族無瑕的表皮,直指家庭裡的風暴核心,把父母間的糾葛、哥哥的憤恨、情人的離去全攤了出來,毫無保留。

走過這麼一遭,郭強生語調緩慢,若有所思地說:「我寫的『悲傷』不是一種情緒,而是生命的真相。」家庭不會永遠只有「王子、公主」,父母從各自的生命狀態中帶著自己的東西組成了一個家,這種種不同的排列組合,早已預告了悲劇的必然,「只是我們這一代初老的人很有趣,以為有一個自己的家庭、想辦法不要延續上一代的錯誤就夠了,用『生生不息』來掩飾前一個家庭的問題。沒有意識到愈想要極力避免,愈顯示原生家庭的影響力。」

自認從小早熟的郭強生說,小時候他便感覺家裡深埋著許多不愉快,只是當年他並沒有認真面對。一直到母親過世,過往家庭裡的各種悲傷、憤怒重新在郭強生心中流轉,「人喔!活到前面幾年我才真的知道,到了沒有人疼你、沒有人聽你訴苦的時候,我如果無法同理我的家人,我要如何去記憶這個家?我如果不記憶,我們家就沒人了,所以我決定記憶『真實的他們』。」

「後來我才感覺到,母親離世是她給我的最後一個禮物,讓我知道『悲傷』是什麼。我希望我可以在這些事裡獲得成長。」

那幾年間父親交了女朋友,之後存款疑似遭到盜領。各種狗屁倒灶襲來時,「悲傷」成了郭強生的支撐,「很多人勸我不要管就好啦,但我想我既然有這麼大的悲傷,就不能隨便撒手不管。」母親在世時,家裡總由她一手操持,母親不在後,再也沒人維持家裡的日常運作與秩序,「家裡沒大人了,只有我可以做,那我就來學著怎樣成為一個大人吧。」

 

「把家找回來」才是成就 拋下頭銜工作 重新學會生活、獨處


成為大人的荊棘路,也是重新理解真實的家庭樣貌、理解人何以成為他自己的過程,《何不認真來悲傷》裡寫滿郭強生一路探尋的足跡,並拼貼出家庭真實的樣貌。而他的新作《我將前往的遠方》,則是記錄了他在這個真實的家裡頭重新學會生活、學會如何獨處。

進入人生的下半場後,郭強生向學校申請了留職停薪,與外籍看護共同分擔照護父親的工作,獨身中年的他如今是老年父親「共同老去的夥伴」。從此時間不再是讀書備課,而是切割成帶父親看病掛號領藥、到銀行辦事、採買日常生活用品、注意天氣變化、準備各種衣物等零碎瑣事。手捂著臉,郭強生語氣帶點撒嬌地說:「照顧老人真的好累唷。」

問起拋下外在的頭銜和工作,生活只剩下各種繁瑣,是否因此無所適從?郭強生淡然地說:「藉著這段時間,反而看到我的下一步,我不再覺得博士學位是人生裡最大成就——當你老了這些外在的東西,遲早也會沒了——我反而覺得『把家找回來』才是最大的成就。」

「現在我已不會有『求之不得』的孤獨,而是一種『心安理得』。」

他說自己這兩年學著過一種「退休生活」,「很多人退休以後安排一堆活動、參加進香團,你以為參加那些就等於有社交?」外求而來填滿生活的裝飾,不過是種粉飾太平,郭強生訕笑,就像節慶時總有人喜歡在社群網站裡擺上全家吃飯的照片,「真無聊,這就能代表你的家真正的樣子嗎?」

拉了拉身上的粉紅色襯衫,郭強生笑說:「生命的厚度才是你的發電機,我可以打扮得很年輕,但真正讓我年輕的是這些對生命的體悟。」的確年過半百的他,看起來並無經歷人生轉折的滄桑,反而保留了年輕特有的俏皮和活潑。

只是外在的喧囂總能讓人忘記孤獨的模樣,好似只要一直熱鬧著,就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瞪大了眼睛,郭強生用誇張的語氣說:「但一個人如果六十五歲退休,活到八十五歲,那中間有二十年耶。這二十年你要怎麼把它填滿?」他說自己年輕時從沒想過,「可人生就是同一張試卷,年輕時你隨便作答,甚至連題目都沒看清楚;二十年後這張試卷還會再交到你手中,要你重新檢查一遍你當年寫的是什麼東西。」

這幾年把成就、工作一件一件放下後,郭強生說,人最難的事就是靜下來看著這張臉,想著二十歲的自己去了哪兒?「但這就是你,你要認識孤獨是什麼,才會懂得陪伴是什麼。」

新書裡郭強生描寫一個坐在便利商店外的男子,總是帶著一隻狗作伴,狗與人形成「一個非常小的兩人世界,小到多一點聲音都好像會變得擁擠,最後只能安靜地一起孤獨著。」郭強生說,最近男子的故事又有了新的進展,「他買了一隻新的狗。如果他只有一個人坐在那,也許我還不會覺得那麼荒涼。」

 

別讓陪伴淪為彼此壓力 和父親一起老去,是我發自內心的願望


「我想他們都讓彼此失望了。」能在孤獨裡和自己相處,陪伴才不會淪為彼此的壓力,「現在的我就是在練習成為一個好的照顧者和陪伴者。我和我父親一起老去,這不是義務,而是我發自內心的願望。」

為了照顧父親的起居飲食,郭強生逐步喚起記憶裡年幼時家中的飲食樣貌:年夜飯桌上的一尾黃魚、舊居旁港式餐廳的「滑蛋牛」、小時家裡做的清炒馬鈴薯⋯⋯,食物的氣味成了郭強生捕捉生活細節的媒介,他的眼神像進入回憶的空間似的,語氣再度緩了下來:「透過這些細節我重新和生活建立關係。一個家最真實的東西都在這些細節上,人和人的關係也都是在這些地方。每個家都有它獨特的氣味,標示出你和別人的不一樣。」剁切蒸煮裡,父子倆慢慢把家找回來。

如今和父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郭強生談起年輕時不曾看懂的《楢山節考》,「我現在才覺得那有多感人,整個習俗的安排有多人性。像他們要把自家長輩背上山,上山的路是透過有經驗的人傳承下去,如果是現代,我們大概就是出本書教你怎麼把老人送上山等死吧。」

 

  • 《楢山節考》:1958年及1983年電影,改編自深澤七郎的小說,敘述日本赤貧山村為減少吃飯人口,將年滿70歲的老人送到楢山,活活等死。​


「現在我陪父親走最後一哩路,每一天都是修行、都在實踐。」就像電影裡背著老母親上山的男人,一路不語只是陪伴,人生的最後一哩路就這樣默默交心,完成一項告別。只是這漫長的告別儀式並不多見,太多人不懂陪伴,或害怕面對父母的衰老而逃避陪伴,「因為他們內心都還不是『大人』。」但等到有一天時間這個暴徒臨門之際,「你連父母要不要插管都不知道怎麼面對,因為你從頭到尾不在場。」

在《這裡就是楢山》這篇文章裡,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寫道:「年輕時的母親是魁梧高大的姑娘,現在依然是高壯的老婆婆。我雖然沒背過她,但肯定很重。背著老母親上楢山,可是她太重了,我背不動,只好哭著上山。」

「如果這裡是楢山,她願意永遠待在這裡也好,不用背她上山,我也得救了。」

母子相伴二十年,小津安二郎舉重若輕地描寫了兩人的日常。即使孤獨、衰老和死亡總是生活的基調,郭強生兩手托腮、拉長了尾音:「生命喔,生命是一直往前的,走到蕭瑟也是風景,只要不被推著往前就夠。」

 

郭強生

郭強生(左二)與父親郭軔(右二)一度疏離,如今透過照顧失智的父親,重新檢視一起老去的父子關係。(圖片取自國立新竹生活美學館)

 

郭強生
(攝影/唐紹航)
 

郭強生

出生:1964年

現職: 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留職停薪中)

學歷: 台大外文系畢業、美國紐約大學戲劇博士

家庭: 父親郭軔,師範大學退休教授,曾以「新視覺主義」理論揚名國際藝壇,並在1965年獲選西班牙皇家藝術學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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