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不讀書就去做工。」我是南部囝仔，和大多數小孩一樣，每天就是吃飯、睡覺、讀書、跟同學抬槓。國中的時候，我讀的是升學班，成績不錯，還拿過獎學金。後來的聯考，我考上了南二中。本來，我以為我會和其他同學一樣，順利升學，當個平凡的高中生。沒想到有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家人急急忙忙把我搖醒，叫我把東西收一收，說要走了。
「走？走去哪？」我睡眼惺忪地問，可是沒有半個人回答我。看他們這樣，我感覺家裡好像出大事，也跟著緊張起來，只好趕快打包，糊里糊塗地跟著大人搭上車。汽車一路搖搖晃晃的，等我一覺醒來，已經到了台北。
後來，才知道原來阿爸在躲債，這叫做「跑路」。那時候，舅舅知道我們家有困難，就跟我說；「阿鴻，反正你考到的是南部的學校，現在也沒辦法讀，不然就來跟阿舅做工吧。」
老實講，那時候細漢，並不明白做工要幹麼，具體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只想著：反正我現在沒書念，整天閒閒嘛。那既然家裡欠錢，我出來做事，至少可以補貼家用。就這樣，我跟著舅舅來到了工地學泥作，這一做就快30年。
帳單比水泥更重
講是這樣講，那有沒有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有！怎麼可能沒有？說沒有都是騙人的。
我相信一定有人一輩子平步青雲、沒吃過苦，不過那絕對不會是我們「做工欸」。就拿我來說吧！我和阿爸相依為命，父子倆都在工地打滾。開始做工的時候，我年紀很小，懵懵懂懂的，根本不會為自己做打算，更不明白要為往後的人生做安排，只知道日子過一天算一天。當兵前，那時候還沒有健保，退伍後，我也傻傻的，不知道要加保。
而阿爸是38、39歲的時候才有我這個兒子的，所以當我快30歲、自己出來接案的時候，阿爸已經在工地陸陸續續做了10年左右的雜工。做工是體力活，阿爸年紀大了，做著做著，病痛就出來了。既然他身體不好，自然就不方便到工地去，大多時候，他都待在家裡養傷。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好的時候沒感覺，出事的時候，才知道麻煩大了。阿爸生病之後，需要頻繁進出醫院，我才知道原來沒有健保是這麼恐怖的事。我們積欠了一大堆保費，更慘的是，積欠的保費遠遠比醫藥費便宜，繳保費一定比繳醫藥費划算。所以我只能趕緊把健保費繳完，才能放心帶阿爸去看醫生。
我到健保局辦理分期還款的手續，健保局人員幫我把積欠的保費分成好多期，我和阿爸兩個人，每個月各繳一張。那些帳單厚厚一疊，攤開來跟手風琴一樣，明明是紙，我拿在手上，卻覺得比水泥更重。
但是怨嘆歸怨嘆，日子還是要過，生活還是要顧，總不能成天唉聲嘆氣，什麼事情都不做吧？沒有學生回憶又怎樣？我有滿滿的工地甘苦談，還有滿滿的技術、工藝。如果因為學歷而封閉自己，整天怨天尤人，那就太吃虧了！
所以後來我想到一個鼓勵自己的方法，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只要覺得心裡不爽快，我就會去打開記工簿(每天出勤上班的筆記簿)，數數自己上了幾天工，算算能拿到多少工錢，然後就會覺得很開心了。
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到最好，對吧？一人一款命，也許我生下來就注定要拿鏝刀啊！一步步踏實走、慢慢走，我忙得很開心，忙得很充實，就算偶爾撞牆也不怕，絕不讓任何事情卡住我，成為我的障礙，為的就是人生不再有遺憾。
我砌著紅磚、扛著水泥，是為了生活！
鏝著泥漿、創作著水泥，是為了自己！
我用水泥砌築著獨一無二的人生！
別人握筆，我握鏝刀，肩上扛的不只是水泥、是生計、是責任，更是我對自己的期許、對泥作工藝的堅定、對生命的熱情！
往事不堪回首，眼前的路不得不走！
全力以赴、拚就對了！
作者簡介_泥作阿鴻（鄭志鴻）
台灣藝術泥作職人。傳統泥作世家，從事水泥工作近30年。國中畢業便踏入工地賺錢；不只在業界闖出一片天，更開班授課，用水泥製作獨一無二的無框畫。
本文摘自三采出版的《我扛得起水泥，扛得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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