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台最醜吉祥物」一度爆紅、名揚日本　但遊客暴跌後怎麼辦？ 看台南鹽鄉如何以老風土翻身

台灣新文學發源地　窮得只剩下老人與鹽

台南市北門區位於倒風內海，海風鹹、日頭也毒，居民早期多以曬鹽維生，自清領時期即為台灣重要的鹽場；鹽工日日隨潮汐起伏曬鹽、鹵水，看天吃飯，日子普遍清苦，環境也養出當地人堅毅、向天鬥爭的精神。

當地文學作品普遍撰寫人與貧瘠的自然環境鬥爭，形成勤勞樸實、堅忍不拔的性格，為台灣新文學發源地之一，公視曾將當地的鹽村風情拍攝成電視劇「鹽田兒女」。

然而，隨著工業化時代來臨，人工曬鹽成本過高，支撐這片瓦盤鹽田生計的曬鹽業在2002年走入歷史，又沒有新產業注入新血，使青壯年人口加速外移，當地人口持續負成長，更是台南市經濟與社會弱勢戶比例最高的地區之一。

2014年，北門區的6所國小，僅有45名小一新生。截至2020年，佔地44公頃的北門區人口僅剩1.1萬人。

「整個北門區，實際住在這裡的可能不到5000人，還多是老人，市區可能一個里人口數就比這裡多。」北門區長張明寶無奈說。

據內政部戶政司推估，從2015年至2050年北門區人口將銳減4成。

每逢週二，當地唯一一家咖啡店「北門嶼」公休，顧客得開車20多分鐘到隔壁的行政區才有咖啡店。

沒有觀光客的時候，整個北門市區只剩下滿頭白髮，在路邊顫顫巍巍蹣跚前行的老者與狗。

▲  一度爆紅的台南北門水晶教堂。（圖片來源：水晶教堂臉書粉絲專頁）

水晶教堂爆紅　當地卻沒準備好　遊客人數雪崩衰落

2014年底，交通部觀光局雲嘉南濱海風景管理處推「婚紗美地」文創園區，在濱海鹽鄉新建各種大型歐風建築、婚紗造景，供遊客拍照打卡，搭上Instagram初盛行的時間點，也讓北門的水晶教堂爆紅。

巔峰時期，光三天國定假日，就曾湧入17萬人次的遊客。

「民眾服務做最多的就是借廁所啦，洗廁所洗到會怕。」北門派出所的員警無奈笑道。

遊客毫無預警大爆炸，當地硬體基礎設施卻沒跟上需求。

舉例來說，公共廁所僅10來處，根本無法負荷超載人流需求，連草皮的澆灌水也通通拿來供給遊客廁所沖水，一度導致綠地變枯草，而距離文創園區僅30幾步的北門派出所也常被借廁所的遊客擠爆。

不僅是廁所，當時連遊客可以吃飯、休息的地方都沒有。返鄉蹲點十幾年的北門產業文化觀光發展協會理事長洪有志說，「人好不容易來了，我們卻沒準備好」，連小吃店、柑仔店的招牌也沒有。不少人因為水晶教堂來北門，現場卻沒有更多可以留住遊客的地點，打完卡就走了，十分可惜。

此外，面對暴增的外來者，當地居民心理衝擊也不小，光是水晶教堂晚上是否亮燈就紛擾不斷，更曾有獨厚特定區域廠商的利益糾紛。

水晶教堂退燒後，當年又逢登革熱疫情肆虐台南市，北門遊客人數隨即雪崩式下滑，雲嘉南管理處只好再花1450萬元搶救，在前方加上海螺造型地標，但缺乏在地化、深度的文化支持，旅客人數難再恢復榮景。

洪有志觀察，北門遊客多是遊覽車帶進來，撒錢給司機、旅行社，團進、團出不僅難以了解在地歷史、對促進地方產業幫助有限。說好故事，也要符合在地的歷史脈絡。

拒絕鄉村彩繪　以在地風土做賣點　民宿即全庄頭

唸謠步道

就是鹽鄉的歷史之路

1818年先民來遮曝鹽

佇遮安身立命

頂一代流汗流血

開墾井仔腳

阮一代用文學用藝術

唱出土地之歌

留予後代

數念這塊鹹鹹的血跡

（井仔腳唸謠步道碑記，黃文博）

從井仔腳瓦盤鹽田坐上導覽小火車，一路吹著海風，緩緩駛入井仔腳庄頭內的唸謠步道，短短150米、以碎瓦片製成的小徑，有鹽分地帶文學作家黃文博著作，12首打油詩皆是有關井仔腳歷史、人文、生態；讀詩，即可了解在地故事、提升旅遊趣味。

▲ 井仔腳瓦盤鹽田夕照與左鎮二寮日出絕景，許多攝影人造訪臺南必定朝聖的熱門攝影景點。 （圖片來源：井仔腳瓦盤鹽田粉絲專頁）

恰如鹽分地帶強烈愛鄉的精神，缺錢、缺青壯人口的北門，想發展社區營造、旅遊觀光，多仰賴彼此對地方、文化內發的認同感，不僅是唸謠步道、一旁的井仔腳庄頭也是由社區自發而成。

洪有志夫妻憑著一股傻勁，放棄原本繪圖工程師高薪工作，將老家改建為鹽鄉民宿，餐廳還曾獲選台南美食節百大餐廳之一，不僅撐起了在地居民的生計，更籌組當地攤商成立北門區第一個、也是唯一個商圈自治會，背起推展故鄉觀光的重擔。

洪有志說，以往遊客在觀光區短暫拍照、停留後就會離開。他自己以最簡單的方式在井仔腳鹽田招攬客人，用小火車載進庄頭，帶著他們深度沈浸當地的歷史文化與文學，遊客也能玩得更盡興之餘，自己也能創造更多就業機會。

「民宿即是庄頭、全庄頭都是我的民宿。」洪有志說，北門地區人口外移嚴重、留下來多是獨居長者，近年也有不少人想將古厝出售，但房子賣了就回不來了。

自己與長輩聊天時靈光一閃，請在地老人騰出一個小房間，租給民宿5～10年，自己再修繕復新如舊，不僅長輩時常有人可以聊天，遊客也能更深入了解在地。

▲  洪有志夫婦返鄉經營民宿，近年致力於發展北門地區的歷史文化、觀光特色，與保存生態保育資源；洪有志的鹽鄉民宿門口，擺滿台灣文學作家黃文博的作品。（圖片來源：記者蕭婷方攝）

此外，為推展當地觀光，洪有志也時常為遊客量身打造深度旅遊的遊程，例如2020年適逢北門三寮灣東隆宮三年一醮的「送王船」，他會為喜愛廟宇文化的遊客介紹台南王爺信仰。

返鄉深耕十多年，洪有志也曾經歷過數波全台瘋鄉村彩繪、追求人數指標的社區營造風潮，始終堅持與當地文史特色連接。

井仔腳庄頭人口雖然老化、僅剩不到20戶有住人，現在洪有志的打理下，每棟傳統閩南式建築均十分乾淨，充滿古意，隨意一個轉角均可見以台語文創作、充滿鹽分地帶風情的新詩。

▲ 洗滌鹽工倉庫歷史建築群，保留有過去鹽工製鹽的器械，介紹台灣鹽業文化。（圖：記者蕭婷方攝）

以「鹽」為地方注入創生新活水　意義與創意交織而出的生意

不同於台灣西部其他曬鹽區，北門鹽業以瓦盤鹽田為主，因此也保留了大量的鹽文化產業的舊建築。

雲嘉南風管處、北門區公所與台南市政府，近年積極重省北門的特質與文史脈絡，以「鹽業文化」作為當地創生的核心。

當地近年便以「鹽鄉記憶」中的鹽田、夕陽與潟湖生態元素為核心，舉辦主題大型活動吸引觀光客至北門巡禮，如慶祝井仔腳鹽田200歲、跨年歡送夕陽，並邀來當地商圈攤商推廣當地虱目魚香腸、穌炸虱目魚背鰭等農漁特產，以公私協力的方式打造當地城鄉品牌。

活動讓遊客重新回來了，但要如何讓人駐足、深度體驗北門？再度成為當地的難題。

近年來，當地開始自發性地結合台灣王爺信仰總廟「南鯤鯓代天府」，以鹽民原鄉為基本概念，衍伸開發設計平安鹽福袋等文創商品，讓遊客透過請鹽、祭鹽、還鹽的祈福活動，深入了解沿海居民的信仰。

當地店家也自發組織，製作「漫遊北門小鎮」輕旅遊指南摺頁，以水晶教堂所在的北門文創商圈為中心，設計半日至一日遊的五條小遊程，包含串接起當地的串接烏腳病博物館與北門基督教會、「東方畢卡索」洪通故居、井仔腳瓦盤鹽田、以潟湖生態養蚵重鎮蘆竹溝漁港，以及紅樹林生態園區的雙春遊憩園區。

▲ 崛起於70年代鄉土美學運動的洪通，為台灣在地美學最具代表性的畫家之一，曾掀起台灣社會一股旋風式熱潮的素人畫家，有「東方畢卡索」的美稱，故居庄頭的外牆上，現均塗滿洪通的畫作。（圖片來源：台南市觀光局）

2020年10月，位於北門市區前的洗滌鹽工廠倉庫歷史建築群風光開幕，倉庫保有昔日山牆斜屋頂造型，變身為觀光工廠的倉庫，展示過去曬鹽業自海水引進、逐層曬成鹽鹵、洗鹽加碘等老機器、老照片，讓遊客一窺台灣400年鹽產業發展史。

「阮海口人就是比較戇直，以後就是打拼繼續做，看能做多久，爺輩傳下來的庄頭，在我這代希望能更好。」洪有志拿出腰間的鑰匙串，熟練地打開庄頭內傳統的內推木門，逐一介紹自己花不少心血搜集的內裝古物，小至轉盤式古董電話、大至木製桌椅，一邊說著每個物件的來歷、一邊悉心擦拭。

走一趟北門海風小鎮，與虱目魚小子、水晶教堂拍照打卡外，也邀請你來深度品嚐這片鹽業生命土地的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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