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世界杯足球賽在日本及南韓舉行，日本成功打進十六強後，有人預估日本的經濟可以因此而有起色，我則覺得球賽與經濟是兩碼子事，要解決可不是那麼簡單。然而話說回來，日本這個先進的經濟及科技大國，其未來的發展，確實值得台灣好好地觀察及研究。
除了經濟成長步入衰退外，日本的高科技產業也在逐年萎縮。若以資本支出占營業額比值來看，日本半導體產業在八○年代的資本支出比值大約為二五％，比全球半導體產業的平均值二○％還高出五％，但是從九○年代以後就開始減少，自九二年起，日本的比值已比全球平均值少了二％到三％，最近幾年的差距則更加擴大。
如果再拿台積電的資本支出來比較，更可以看出日本投資大幅減少的程度。台積電在九六年的資本支出達到十億美元，與日本各大廠相當接近，之後便一路上升，今年台積電的資本支出達二十五億美元，已經大幅超前日本任何一家廠商，全日本包括恩益禧、日立等十幾家半導體公司，今年的總資本支出大約五十四億美元，換句話說，光是台積電今年一家公司的投資，已接近全部日本廠商總和的一半。
如果我們再進一步探討半導體營業額占這些日本電子公司的比值，也可以發現包括富士通、日立等十餘家電子大廠，在近幾年來半導體所占的營業比重，均維持在一○％到三○％之間不等，並無顯著變化。但是日本半導體業在全球的占有率確實是在大幅縮減，顯示這些日本電子大廠在半導體及非半導體的產值都在同步萎縮。
為什麼一個國際科技強權，會出現這種情勢逆轉的現象？我認為，日本電子公司節節敗退，主因是日本的電子工業，在電腦及通訊的主要市場上幾乎都是以滿足內部需求為主。
這種情況最明顯的就有好幾個例子。像早期日本的個人電腦（ PC ）有自己專屬的規格，一直到九八年，日本才真正使用英特爾及微軟標準的 PC。 另外像日本的 PHS 手機，也是日本自己的規格， 只有日本廠商在生產，雖然別人賣不進去，但日商也賣不到世界其他地方。
第三個例子是高解析度電視（ HDTV ），日本是第一個做出 HDTV 的國家，但也是屬於日本的標準，現在美國人也搞了一套，看起來日本人的壓力就很大。這些例子在在說明，儘管日本的技術很強，但習慣制定自己的標準，以防止別人攻進她的市場，但同樣的，日本也打不進別人的市場。業務主要靠內需市場，一旦日本經濟衰退，成品及零件都賣不出去，當然會很慘。
日本要改變經濟頹勢，就必須調整過去的「鎖國」政策，揚棄固步自封的心態，引進國外先進的產品，開啟與世界交流的心胸，以刺激內部做更大的競爭及進步。
歷史上日本有兩次大躍進，一次是一八五三年，美國以堅船利炮打開日本的鎖國政策，開啟了日本近代史上進步最快的明治維新時代。第二次則是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後由美國接管，當時美國把新的管理制度引進日本，刺激了戰後日本經濟的大幅成長。例如後來日本最引以為傲的品質管理，就是當時由美國的教授戴明引進的觀念。現在日本可能又走到了一個歷史的關口，需要進一步地開放，但是當然不要像前兩次是被迫去接受別人的東西，而要主動地接納外國最新、最好的東西，才能刺激本身有更大的成長。
日本這一波的經濟衰退，起始於八○年代末期，當時日本與幾個先進工業國家簽訂廣場協定，採取寬鬆的貨幣政策，結果引起地價及股市暴漲，最後股市、房市都形成巨大的泡沫而破滅。
當股市、房地產大幅下跌後，銀行充斥著壞帳，但政府卻沒有讓體質不健全的企業倒閉，甚至還採取不當的紓困措施，結果造成更嚴重的惡性循環，老百姓的錢存在銀行裡一毛錢利息也拿不到，日本經濟一路下滑。最近國際債信評等機構穆迪（ Moody ）公布最新報告指出，日本政府債信已從九二年的 Aaa， 一路下調到現在的 A2，也就是說，從三個 A 降到只剩一個 A，債信評等與波蘭、賽普勒斯（ Cyprus ）、拉脫維亞（ Latvia ）等國家並列。
對於台灣來說，日本經濟的蕭條，其實就是台灣最好的機會，因為日本擁有技術， 台灣則還有錢投資，雙方可以互補合作。 薄膜電晶體液晶顯示器（ TFT-LCD）就是最好的例子，幾乎台灣所有廠商的技術都來自日本。
另外，日本半導體企業的資本投資逐漸減少，意味著未來會把更多的製造委由專業代工廠商生產，本身則更專注在系統及設計的技術。不過，這一點日本廠商還要多加強，未來的發展也不見得會很順暢，因為過去日本的 IC 設計多採用自己的設計環境或工具（ EDA Tool ），與國際標準沒有接軌，未來日本廠商要改變設計環境，會是很大的挑戰。
事實上，美國也有很多企業不再做製造，但是他們充分利用台灣的製造實力，本身則繼續在設計上下功夫，所以美國廠商還可以維持優勢，就是因為他們懂得專業分工的道理，未來日本人一定要學習這個潮流，否則競爭優勢將會逐漸流失。
目前台積電已有眾多日本客戶，為了服務客戶更先進的製程，也與這些客戶共同推動製程規格及標準的相容（ process alignment 〉 ，未來客戶的新產品， 可以同步在本身的工廠或是台積電的工廠生產，而不需要像過去在轉廠時，要耗費一年以上的時間，如此可以讓日本客戶更願意到台積電下單，對雙方的發展都相當有利。
我經常和日本客戶接觸，覺得日本企業還是普遍偏向保守、不願冒險，例如現在日本只有三家比較具規模的無晶圓廠設計公司， 分別是 Thine、RealVision 及Megachips， 但是日本那麼大，卻只有屈指可數的設計公司，不像台灣目前已有一百三十家左右具規模的 IC 設計公司，這亦凸顯了台灣人的冒險及創業精神。
日本的企業已經開始轉變，例如日本新力（ SONY ）公司給我印象最深刻，我發現，這家公司的管理階層有很多是來自其他公司，頗有外國高科技公司的作風，不像日本很多企業的主管幾乎都在一家公司做一輩子。另外我們與新力的主管開會，也會看到有女性的主管，這在日本企業也很少見，顯示新力確實能打破傳統，這一點，可能正是新力能夠在日本企業中脫穎而出的關鍵之一吧！
（胡正大為台積電副總經理，email:ghu@tsmc.com.tw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