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星期六上午股市開盤不久，幾個禮拜以來在上櫃股票市場中股價呈現牛皮走勢的力晶半導體，突然間爆出大量成交並鎖住漲停。幾乎同一個時間，聯電集團準備與力晶策略結盟、甚至直接購併力晶的傳聞，在股票號子裡如水銀瀉地般散了開來。一場媒體新聞戰迅速開打的同時，台灣半導體產業新一回合的集團會戰也就此揭開了序幕。
雙方均保留寬裕的想像空間
在各方緊迫盯人的壓力下，力晶半導體同時也是力捷集團董事長的黃崇仁，只透過正式的發言管道對外表示，還沒有就所謂策略聯盟一事和聯電掌門人曹興誠討論過，他本人和力捷電腦所擁有的超過十六萬張力晶股票，也不打算脫手變現。不過，黃崇仁並沒有把話講死，根據報紙的新聞，力捷集團對於任何可能形成雙贏效果的聯盟表示歡迎！
至於這一陣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聯電集團董事長曹興誠，對這件突如其來的謠傳則只用很妙的五個字來回答──「可能見光死」！他並且意有所指地說，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誰傳播了這個訊息？
曹興誠的反應營造了不小的揣測空間。既然有「見光」的問題，就表示聯電確實對力晶「有意思」；又在話頭上加了「可能」，則透露出「還沒見光死」的玄機。不管這個聯盟或購併的消息是誰放出來的，看起來最近聯電與力晶之間的互動傳聞，顯然不是空穴來風。
要了解這一宗牽涉金額可能上百億元新台幣的企業聯盟事件，可以先從半導體產業大環境來分析。由力捷集團與日本三菱電機合資成立的力晶半導體，雖然兼具DRAM 和晶圓代工兩大專長（力晶目前擁有一萬五千片 0.25 微米 64Mb DRAM 和六千片晶圓代工的月產能），但主力業務還是鎖定在 DRAM 製造上。所以，聯電集團想與力晶合作，必然和 DRAM 有關係，那麼聯電集團為什麼要介入 DRAM 市場呢？
聯電急著搶搭DRAM景氣列車
在經過近三年的大空頭市場低潮後，全球的 DRAM 的供需平衡似乎已經出現曙光（請參閱本刊第一二三期專題報導），隨著主流產品行情持穩的趨勢浮現，對有技術、有資金繼續提升製程的 DRAM 廠而言，今年第三或第四季極可能就是谷底翻升、揚眉吐氣的轉捩點。觀察聯電集團的現況，在晶圓代工市場上「曹家軍」和台積電正處於熱戰方酣的階段，雖然聯電頻頻對外放話說其 0.25 微米晶圓代工的產能已經凌駕台積電，但值得注意的是台積電集團旗下還有專攻 DRAM 的世界先進公司，一旦 DRAM 行情走高，世界先進的爆發力十分可觀。
如果聯電沒搭上這一班 DRAM 景氣列車，進入二十一世紀後想超越宿敵台積電，恐怕是困難重重。就拿最近的例子來看，華邦電子導入日商東芝的 DRAM 技術，今年公布的財務預測在營收方面已經超過聯電！足見曹興誠領軍的聯電集團，如果想要在未來和張忠謀的台積電集團爭霸，必須要考慮把具有競爭力的 DRAM 產銷資源，納入聯電集團的版圖裡。
了解聯電集團切入 DRAM 領域的動機之後，再來看看曹興誠為什麼看上力晶半導體。由力捷與三菱電機合資設立的力晶成軍剛滿四年，雖然營運以來一直飽受全球 DRAM 產能過剩之苦，但在製程技術的提升上還是一路向前挺進，目前力晶月產近三百萬顆 64Mb DRAM，良率已臻成熟，今年第一季也轉虧為盈小賺了新台幣一億元左右。 往後面看， 力晶宣稱今年第三季將以 0.2 微米製程量產 128MbDRAM，更先進的 0.18 微米製程也將在今年第四季自三菱移轉來台。放眼現階段台灣投入 DRAM 產銷的德碁、南亞、世界先進、華邦和茂德等廠商，有些是尚待大手筆投資來提升製程技術，有些是未來技術來源不確定，有些則是與聯電處於集團競爭態勢難以合作，比較起來力晶確實是個適合結盟或購併的對象。
結合三菱 曹興誠的全球布局更為宏觀
另一個重要的誘因是三菱電機。 純就半導體製程技術而言， 日本三菱目前在0.18 微米的先進科技上頗具優勢， 且該集團同時握有邏輯晶片與 DRAM 的設計製造實力，聯電如果能和三菱建立結盟關係，對聯電的技術提升必定有正面的效益。再從市場面看，在聯電與台積電爭食全球晶圓代工市場大餅的競賽裡，台積電在以美國為主的區域居領先地位，這一點可以從美商摩托羅拉 (Motorola) 宣布委託台積電代工，以及台積電前往美國奧勒岡州設廠的企圖心略窺一二。
聯電在美國固然是使盡渾身解數與台積電周旋，近年更迂迴轉進日本市場，先以超低價買下新日鐵（ NKK ）虧損嚴重的 DRAM 廠， 又宣布與川崎公司進行晶圓代工合作，倘若聯電能進一步和日本的正統財團三菱搭上關係結為盟友，先不提未來三菱可能釋出多少 IDM 元件的代工訂單給聯電， 在講究出身背景、人脈關係和歷史淵源的東瀛，光是有了三菱這塊金字招牌的背書，聯電集團要經略市場就順手多了。另一方面，聯電與三菱若能組成聯盟，以三菱的科技和名氣，加上台灣靈活的經營彈性和犀利的產銷作風，聯電與曹興誠在全球半導體業界的份量也將隨之水漲船高，老曹與 Morris 張的跨世紀競爭策略布局，勢必又有一番新氣象。
接下來從實質的投資報酬面分析。力晶半導體目前還有近新台幣五十億元的現金，而該公司更決定在今年下半赴海外發行二億美元的 GDR，再加上第一季已開始獲利，如果一切順利，到年底力晶手上握有的現金可能高達新台幣一百億元之譜，聯電集團如能掌握住力晶，則不啻是將集團的現金存量再堆高一百億元。
還有一點，力晶半導體在新竹科學園區還擁有建廠用地，足夠容納兩座十二吋晶圓廠，在當前新竹科學園區一地難求、半導體廠相繼轉往台南科學園區的形勢中，一旦半導體市場景氣揚升，占有地利、人和之便的力晶建廠用地當然就顯得彌足珍貴了。掌握了力晶，在南科設廠進度落後的聯電集團，當然可以就近在周邊配套設施完備的竹科後發先至。
老曹加老黃，大於張忠謀？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曹興誠與張忠謀的競爭。 如前所述，聯電集團目前在 DRAM領域著墨不多，而台積電則已透過轉投資世界先進搶占先機。不過，由於張忠謀堅持技術自主的態度強硬， 而世界先進在 64Mb DRAM 的製程技術截至目前還無法克服量產的瓶頸，隨著市場主流轉向 64Mb DRAM，去年大虧近新台幣五十億元的世界先進，已經逐漸出現陷入泥淖的窘態。此時，倘若聯電集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力晶，將有機會以「兵半渡而擊之」的策略，在 DRAM 市場超越台積電，讓老曹在雙雄爭鋒的台灣半導體產業競技場居於上風。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理解聯電集團為什麼選擇力晶來切入 DRAM 市場。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下手？簡單來說，最可能的答案還是 DRAM 景氣循環的趨向。猶記聯電集團總裁宣明智在去年半導體景氣極度低迷之際曾表示：「晶圓廠送他，他都不要！」沒想到現在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由於目前 DRAM 正處於谷底攀升的轉折點，根據一般的業界估計，快則今年下半，慢則明年，具備主流產品技術的廠商應該可以開始顯著獲利，這也正是過去半年來美商美光（Micron ）股票巨幅上揚的原因， 但現階段國內各 DRAM 廠的股價仍然處於低檔，此時介入可說是有低成本、高回收的機會。由此觀之，聯電集團選在這個時間點嘗試掌控力晶，有其合理之處。
聯電集團對力晶有興趣，但從這兩天的形勢演變觀察，整個聯盟或購併的過程似乎頗為詭異。上星期六（四月十七日）消息曝光、曹興誠與黃崇仁相繼公開喊話之後，到了四月十九日星期一股市開盤，力晶依舊是漲停開出，看起來聯電介入的效應有持續發酵的可能。不料，大約十點多突然有高達一萬張左右的大筆力晶賣單湧出，一傢伙把股價打落到平盤以下，隨後又在買盤逐步推升下力晶還是以差一角漲停的價位收盤。四月二十日報端出現曹興誠指稱，聯電只願意用淨值收購力晶半導體；力晶公司也發出了從未與聯電接觸過的聲明新聞；當天力晶的大股東日本兼松商社則申報轉讓八千張力晶股票。在上述消息的作用之下，力晶的股價走勢轉弱，聯電介入力晶的炒股效應似乎也悄然落幕了。
老曹想買低價 黃崇仁抱股惜售
這整個事件最耐人尋味的地方在於，是誰放出聯電有意介入力晶的消息？還有是誰在四月二十日賣出一萬張力晶股票？從曹興誠與黃崇仁公開喊話的內容分析，聯電和力晶似乎還沒有直接接觸過，但雙方有意進一步洽商則是確定的。根據報紙上披露未經證實的訊息（聯電準備以每股二十五元左右的價格向三菱購入股權），聯電很可能已經繞過黃崇仁和力晶，直接跟三菱協商過了。只不過，衡量黃崇仁與力捷集團方面掌握近四成力晶股份的現實面，還有三菱與力晶在台灣長達四年的合作關係，聯電集團如果真的想掌握力晶，可能必須取得黃崇仁和力晶的共識，否則即使全部吃下三菱及其他日商的股份，還是無濟於事。況且事情如果演變成兵戎相見的股權爭奪戰，老曹固然是以權謀剽悍聞名業界，經歷過去年集團企業危機還能過關斬將度過劫難的黃崇仁，恐怕也絕非省油的燈。
事實上，從最近幾天聯電與力晶隔空喊話的內容看，曹興誠說只願用淨值買力晶，黃崇仁說不排除有雙贏機會的策略聯盟，雙方顯然都預留了迴旋的空間，後續應該只是討價還價、經營權分配之類的商業談判過程。
不過，過去幾天整個事件「見光不死」的波折，雙方的互信基礎受到傷害；再加上聯電集團前一次入主合泰半導體，導致合泰原有經營團隊幾乎全數「掃地出門」，曹興誠「快刀斬亂麻」入主其他公司的風格，也極可能讓現有的力晶經營團隊產生疑慮。
從曹興誠的立場思考，「要買貨的，才會嫌貨不好」，千方百計殺低價格是必然的。但從黃崇仁的角度思考，如果在去年下半他自稱「萬箭穿心」的時刻，老曹趁勢提出城下之盟低價接管力晶，或許還有可能性。時至今日，黃崇仁所掌控的力捷集團兩大旗艦──力捷電腦和力晶半導體，已經聯袂轉虧為盈，眼看著苦熬了四年終於等到 DRAM 市場曙光初露，此時此刻要已經揮去財務危機陰霾的黃崇仁賤價出讓力晶，恐怕有些緣木求魚，這一點可以從力晶日前主動澄清未與聯電協商的事實看出端倪。種種狀況勢必讓這一樁大規模的半導體業整合案，陷入更複雜、懸疑的坎坷路。
但不要忘記，只要利之所趨，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何況目前聯電與力晶之間只存在小小的互信問題。從客觀形勢研判，雙方面確實存在「合則兩利」的基礎，未來的發展還是值得密切觀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