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日本經濟低迷，台灣食用鮪魚風氣日盛，加上東港鮪魚季一炮而紅，更使台灣大力投入巨額資金，拓展鮪魚船隊。目前台灣鮪獲量與鮪釣船數已躍居世界第一，改寫原本由日本占據的全球鮪魚經濟版圖。
雖然還不到黑鮪魚季節（三月到六月），熟門熟路的饕客都知道，像寶山或農安街的三井日本料理這些地方，四季都備有直接採購自東港、基隆、南方澳等產地的上等鮮魚，肥美的鮪、鰹、旗魚生魚片，吸引來自各地的饕客不辭勞苦只為一嘗珍饈。「天冷時，油脂肥美的魚種較多，不過一些客人還是對鮪魚情有獨鐘。」
寶山經理謝天生指著料理台內鮮嫩誘人的生魚片說著。這一天我們享用的是捕自菲律賓呂宋島東北方海域的黃鰭尾生魚片，漁船進港卸貨後，立即以冰鮮專車載運北上。台灣餐飲店裡的鮪魚大受饕客青睞，事實上，也牽動了鮪魚經濟的位移，以及日本、台灣市場的此消彼長。鮪魚共有十五屬五十種，常見用於生魚片的為大目鮪、長鰭鮪、黃鰭鮪、南方黑鮪與北方黑鮪；其中又以北方黑鮪，也就是時下所指的黑鮪魚最受日本人喜愛，因此市價最高。
行情直逼賓士車 黑鮪叫價百萬
北方黑鮪為鮪魚中體型最碩大者，可達四百公斤，肉質特優的大型北方黑鮪，光是第一手的拍賣價格就可能逼近百萬元，走運的鮪釣船若能捕上這麼一條，好比從海中釣上一部頂級賓士車！
而想要享用薄薄一片黑鮪魚腹肉，得要價三百元，可是偏好此味者仍不絕於途。縱然不是黑鮪魚季節，為了應付饕客需要，一流的料理店仍會從日本進口小量的超低溫冷藏黑鮪魚備用。
一條鮪魚通常被分解成四大塊，稱為「四路」，其中以腹肉的經濟價值最高，俗稱大腹的前腹肉更是極品。富含油脂的黑鮪大腹，「放入口中，就如同冰淇淋般自然融化，口感非常好。」謝天生細數黑鮪大腹貴得嚇人的原因。黑鮪異常肥美的原因之一在於油脂豐厚，生長於高緯度的冷水海域則是造就入口即化油脂的祕密。
另外，黑鮪堪稱海中數一數二的泳將，瞬間游速高達一百六十公里，魚肉中密布的微血管讓黑鮪具有強大爆發力，也是肉質鮮美甘甜的來源。台灣近海所捕獲的黑鮪魚九成來自屏東縣的東港，由於當地政府成功結合黑鮪魚季來發展休閒漁業，幾年下來，吃鮪魚生魚片幾乎成為全民運動，一般人才不管是何種鮪魚，統統當作是黑鮪魚往肚裡吞。
在黑鮪魚蔚為台灣最高級食材的同時，也意味著新商機已然冒出，不僅給予台灣漁民生機，更吸引了對市場嗅覺靈敏的日商前來台灣發展。母公司位於日本，來台灣發展已近兩年的中島水產，對市場的需求變化印象特別深刻，「十年前台灣或香港人根本不太吃鮪魚生魚片，他們喜歡鮭魚或其它近海現流撈補的魚種。」中島水產副理虞季剛說。
日本經濟低迷 台灣市場快速升溫
中島水產主攻大型百貨的超市生鮮部門，包括忠孝東路SOGO百貨在內，共有六家超市分店，相準台灣的生食魚鮮市場潛力，最近還在台北一○一新設了壽司店。鮪魚幾乎全身都能利用，但可以作為生魚片的部分大概僅有魚體總重量的一半，虞季剛分析，「包括壽司店在內，七家店合計每天要賣出約八十多公斤的鮪魚肉，且絲毫不受天冷的影響，假日時賣相更佳。
平均起來，台灣中島水產大約有五分之一的營收來自鮪魚。」日本人對鮪魚的喜愛更是狂熱，消費全球逾半的捕獲鮪魚，因此鮪魚業的興衰與日本經濟榮枯息息相關。過去，台灣不論近海或遠洋鮪釣船，漁獲幾乎全數出口至日本，為台灣賺取龐大的外匯。近十餘年來，由於日本經濟低迷，加上東港的鮪魚季一炮而紅，使本島食用鮪魚的文化快速升溫。
每日均見近海鮪釣船一艘挨一艘進東港卸貨，經過公開拍賣後，再一車接一車運往全省各地魚市、餐廳或準備出關外銷。「現在東港大約有一半的鮪魚內銷。」正在魚市拍賣現場幫忙的東港漁會專員莊佳和說。
由於內銷的運費成本與手續處理費低，售價卻不輸日本，因此利潤更好，只要有需求，批發商都樂於將鮪魚銷往全台。被稱為東港三寶之一的黑鮪魚，更因為造勢成功，已從過去的百分之百外銷，轉變為九成都留在島內。「好東西，台灣人自己吃都不夠，幹嘛還留給別人。」主持東港漁市拍賣的「一哥」陳德仁戲稱。
到訪東港這一天，進港漁船特別多，拍賣漁獲已有十七年的經驗，近五十歲的陳德仁，連續忙了幾個小時，臉上不免露出些許倦容，但生性四海豪爽的他，在接受訪談時嗓門依舊宏亮。「拍賣，就是反應要快，要了解每個批發商的習性，抬下巴、點頭、抖肩，或是動動嘴上叼的煙，都是在喊價，主持人眼睛要掃到每個人，喊價要快，氣氛炒熱了，價格才會好。」陳德仁說，這一天價格不錯，大部分是黃鰭與長鰭鮪，平均每公斤拍出價格超過三百元。若在四月，黑鮪魚季剛開始時，平均價格可以高到二千元。
年輕人回流創業 東港小鎮華麗登場
鮪魚帶來東港全鎮新繁榮，效應甚至擴及整個屏東縣，儘管近年景氣低迷，但根據主計處的資料，屏東縣二○○二年的全年平均家庭收入成長一○．六％，成長率居全國第一。
當各縣市苦於失業率上升時，年輕人卻開始回流東港找尋創業契機，東港漁會為了應付擴大的業務，還得不斷增雇人手。走在東港街頭，更是直接感受到整座小城正在上升的榮景，所謂全球化的代表商家一一進駐，當年麥當勞決定設店時，在地年輕人既興奮又意外；結果不出幾年，肯德基來了，生活工場來了，燦坤3C賣場也來了。
幾個月前，知名內衣業者奧黛莉租下東港光復路「地王」上的雙層樓建築，開起賣炫麗內衣的Easy Shop，夜間經過，柔和的燈光打在五光十色的華麗產品上，更見醒目。「一些過去只在大都市內才看得到的店面，現在都進駐了，五、六年前佐丹奴嘗試在這裏設點，結果不到半年就撤櫃，這兩年東港真的變化很大。」三十二歲，在台北工作多年的東港青年康廉翔有感而發。
東港鮪魚季的成功不是偶然，也不光靠老天恩賜，而是由質樸、熱情的東港人共同打拚，加上官方提振休閒漁業政策，才有今日豐碩的成果。事實上，黑鮪魚是海洋賜給人類的寶物，不獨屬於東港所有。
鮪魚為迴遊魚類，東港捕獲的太平洋北方黑鮪，每年由菲律賓海域順著黑潮北上，追逐飛魚群繞經綠島，上溯至日本近海，再轉往太平洋東岸。除了東港外，高雄旗津、台東成功，乃至於宜蘭的南方澳等漁港，都有鮪釣船。但南部的鮪釣船，不論基地在哪個港口，通常會駛進東港卸貨拍賣。
東港吸引各地漁船靠攏的魅力，在於這裏的交易公平、資訊公開，漁民或許不了解複雜的經濟原理，但他們知道這裏行政規費合理，市場秩序良好，因此大批漁船來了，吸引更多的批發商湧進，市場交投熱絡，自然容易拍出好價錢，形成良性循環，使東港成為台灣近海鮪漁業的聚散地。
現金周轉風險高
一艘新船造價近兩億來自高雄旗津的鮪釣船長陳有福就是好例子，他的船在旗津維修、補給、出港，通常在呂宋島北方的海域作業兩周到三周，以鮪延繩釣方式補魚。當魚獲滿載，就駛進東港卸貨、拍賣，再返回旗津。談到捕鮪魚的祕訣，陳有福謙虛地說：「討海人看運氣啦，再加上一點點經驗。
運氣好，不用一周就回港了，哪是歹運時，三天釣不到一條，一趟下來還不夠開銷。」高明的船長，除了探查魚蹤外，還要手腳夠快。近海延繩釣通常將繩勾放流長達五十公里，以魷魚或沙丁魚為餌。透過發報器得知中魚後，船長要儘速將鮪魚拉起，否則肥美的大腹肉就可能成了鯊魚或海豚的大餐。
即使幸運沒被鯊魚搶食，在起勾前已經氣絕（特徵是魚口已張開僵直）的鮪魚，在拍賣場上，價格可是遠遜於起勾時仍活跳跳的鮪魚。這幾年，東港聲勢日隆，觀光收益暫且不計，光是當地漁會主持的拍賣場，現在一年可以拍出價值逾二十三億元的漁獲，反觀南台灣其它漁市卻走下坡。「東港人比較土直，沒有搶地盤、操縱價格的壟斷情形，才能越來越興盛。」莊佳和說。
在全台灣產值近四百億的鮪魚經濟中，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地的東港鮪獲還只能算是零頭，在黑鮪魚熱潮還沒風火遍及全台之前，遠洋的大型鮪釣業早為台灣帶進可觀的外匯，這幾年的鮪獲量與鮪釣船數更是高居世界第一。
台灣遠洋鮪漁業大展鴻圖，成長最快的時刻，是在一九八○年代，也就是日本經濟最盛的時期，「日本市場的強勁需求，帶動台灣遠洋鮪漁業的快速發展，不過當時日本鮪漁業規模仍是世界第一。」研究日本市場多年的鮪魚公會日本業務專員吳國慶說：「泡沫經濟時期，東京銀座的奢華應酬，讓鮪魚價格一飛沖天。」
日本泡沫經濟破滅對全球鮪漁業的生態起了重大變化，遠洋鮪漁業是靠大量現金周轉的高風險產業，一艘七百噸的新船，造價近二億元，一年基本開銷在四千萬元以上，「尤其害怕碰上油價狂飆，成本可能會多出上千萬，」鮪魚公會理事長王順隆說，「有些擴張太快的漁業公司，碰上一九八九年波灣戰爭，因為油價狂飆而破產。」
分工體系健全
衛星連繫快遞運搬船由於經濟低迷，加上日本銀行業緊縮銀根，欠缺現金的日本遠洋鮪釣船出不了海，使日本的合法登記、規制的遠洋鮪釣船數由七百艘逐步降至四百餘艘。另一方面，台灣的合法遠洋鮪釣船卻靠著優異的全球運籌與管理，船數由五百艘增長至六百餘艘。遠洋鮪漁業已是非常國際化的產業，在金流的管理上，主要支出為美元，包括維修、補給、油料，以及支付漁業合作的入漁費（形同買門票進入它國經濟海域補魚）等。
主要收入為賣往日本做生魚片，收進日幣，以及賣往美國、泰國做鮪魚罐頭，收進美元。因此，匯率波動對於業者的成本與收益，影響相當大。在全球鮪魚版圖運籌上，遠洋鮪漁業更是複雜而專業，一艘新船一旦駛出船塢，行至海域上開始作業，就成為在海上運轉生產的工廠，可能再也不會返回母港。
捕獲鮪魚後，立即放血、去鰓、去內臟，置入零下六十度的超低溫冷藏。而作業期間一切維修、補給，都在作業海域附近的港口完成，連人員替換都是搭飛機到停泊的港口來進行。
過去，鮪釣船為了卸貨，可能還需駛進港口，現在鮪漁業的垂直分工體系相當健全，一旦船獲滿了，立刻以衛星電話通知專攬船務與漁務的公司，譬如豐群水產公司，這類公司就會通知專營「海上快遞」的運搬船，順道載著漁業公司就近調度的維修與補給品，前往作業海域與鮪釣船會合，進行搬運魚獲與補給工作，再將魚獲載往港口拍賣。
若漁業公司有資金周轉的缺口，代理船務與魚務的公司還能扮演緊急融資者的功能，而一船船的鮪魚，就是最好的抵押品。
運搬船造價比鮪釣船還貴，一艘高達四億元，如何妥善調度其產能來營利，也是一門大學問，「目前運搬船團主要為日本業者所經營，許多是財團旗下的子公司，譬如三菱集團的東榮公司等，而賣往日本的鮪魚通常以靜岡縣的清水市為集散地。」
王順隆指著牆上的大地圖說明航路，這張王順隆用來調度全球運籌策略的地圖更像是航海圖，上頭密密麻麻標示著太平洋各個小島的名稱與位置，有些小島正是一漲潮就消沒一半土地的珊瑚礁。圖上靠近南美智利的公海上，排著十一艘船型標誌，上面一一寫著船名，「我公司（隆順漁業）的十一艘鮪釣船目前都在南太平洋上作業。」王順隆說。
隆順漁業的規模夠大，因此本身還擁有兩艘運搬船，合計十三艘的船隊，將近三十億元的身家，幾乎全年「飄泊」在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之間。/小標/撈捕過度 流金歲月曇花一現？「這一行風險高，氣溫、洋流一變，魚群就消失了，這幾年市場價格也不算好。」
王順隆強調，不管能否捕到魚，每艘四千萬元的基本開銷跑不掉，有時忙一整年也不一定賺到錢。除了為台灣賺進外匯，這些掛著國旗的遠洋漁船，還是不為人知的「外交大使」，在我國二十七個邦交國中，多數與我國有密切的漁業合作協議。以新近與台灣建交的吉里巴斯為例，人口九萬人，國內生產毛額不及六千萬美元，其中每年由台灣雙手奉上四百多萬美元的入漁費，占將近七％，「這些島國的元首來台灣，第一站是總統府，第二站就是鮪魚公會。」
王順隆說。雖然台灣鮪漁業仍處於高峰期，但近年來因為過度捕釣，鮪魚資源已出現逐漸枯竭警訊，不論是遠洋或近海都已感受到壓力，二○○二年東港黑鮪魚捕獲量較前一年少了一千多尾，○三年黑鮪魚雖然上升了點，但它種鮪魚又往下掉，「二○○三年冬天，大目鮪、黃鰭鮪釣況不好。」船長陳有福一邊說著，停泊在不遠處的另一位船長也吆喝敲著冰庫，「這一趟也是歹看。」
為了保護鮪類資源，全球目前共設立了五大保育委員會，並陸續建立配額制，即使西班牙、澳洲等地的養殖鮪魚，也被納入配額範圍，這些鮪魚通常是在體型較小，或在產卵後肉質欠佳的季節被捕獲圈養。「以後管制只會越來越緊，」王順隆強調。
鮪魚撈捕過度是台灣鮪魚經濟走下坡的一大警訊，事實上官方與多數業者大多已注意到過漁的問題，也陸續投入各種海洋資源保護工作，以東港三寶之一的櫻花蝦為例，獲許撈捕船隻共一百二十艘，目前每船日獲量限定在一七○公斤，超過的部分將沒入，並需嚴守六至十月的禁漁期。上升中的東港令人讚嘆，有人戲稱看到東港的繁榮，就聯想到金瓜石的故事。
埋於地底經年累月變化的金砂礦藏，終有枯竭的一天，而悠遊海底的黑「金」，只要保護得當，卻可以生生不息、代代繁衍，如何讓「黑鮪季」傳說綿延不絕，懂得在取捨之間保持生態的平衡，正考驗著我們的智慧。（本文轉載自375期今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