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工作生涯裡的第一張辦公桌。如果你早遠離了第一張辦公桌的階段，試著在心理勾畫一下那張辦公桌吧。
有一張桌子很難忘記。灰灰的鐵桌面，鋪著一張深綠色帶著灰格紋的桌墊，桌墊上有不少美工刀痕。
桌子頂著一個牆角放，所以坐下去抬頭看，真的是面壁。牆壁上貼得倒是花花綠綠，都是那家出版社打樣回來的封面剪貼。
在門口不時有人走過背後。門外一些聊天的人，正在談「美麗島」事件的後續發展。有人激昂，有人低沉，聽得很清楚。那是一九七○年代末，我大學畢業第二年。
我讀的是當時很熱門的台大國際貿易，出了校門因為拄拐杖，找工作一再碰壁，乾脆和兩三個朋友搞起外銷，又三兩下倒閉。之後為了還債，去韓國跑單幫。單幫跑失敗，債上加債，走投無路，就放棄韓國的居留權，回到台北。有點像饒舌歌的快速過程，集中在半年多的時間裡發生。
我過了一段每天數太陽起落的日子，在名叫鄭麗淑的二房東鼓勵下，開始去長橋出版社接翻譯的工作，三餐算是有了著落。
一本書譯完，去出版社接下一本書，帶著有點興奮與緊張的心情，也有些不知有沒有下一本的忐忑。去出版社交稿的時候，等編輯核對，就會先坐在門口牆角的一張桌子前面等。那張放著綠桌墊的灰色鐵桌子。
我在那張桌子前面等編輯交給我下一本書，等她討論翻譯上的問題，也等結算稿費。然後，我鼓起勇氣，問可不可以借那張一直空著的桌子用──我不想一個人在家裡做翻譯，想到他們公司借那張桌子來工作。
長橋的二老闆劉君業，很慷慨地答應了。我第一次進一家公司，在一張辦公桌前工作。我一直是個很容易不懂事的人，但那時我卻做了件很懂事的事：雖然只是借用，我卻當成是正式上班地朝九晚五出勤。一方面是尊重人家的辦公室氣氛，一方面想要鞭策自己更積極地多翻譯一些，多賺些稿費。
然後，又過了一陣子，一位編輯離職了，劉君業先生也要出國了，他就向長橋的大老闆鄧維楨說，要不要就叫郝明義來補這個缺呢？
鄧先生考慮了一下，慷慨地答應了。於是，我不再是一個特約翻譯，而有了生平第一份正式工作，成為一個編輯。那張灰灰的桌子，不再是借用，而成了我的辦公桌了。還是在門口牆角的那張灰桌子，但我看著面前牆上的封面打樣，覺得人生如此繽紛。
你很有可能看過那種桌子。灰色的，鐵做的，抽屜拉久了就關不太牢，在台灣很多辦公室都使用的。但我那一張卻帶給我那麼美好的記憶、美好的運氣。三十三年之後，想到那張桌子，都可以回憶起在桌前工作的感覺。
每個人都有自己工作生涯裡的第一張辦公桌。如果你早遠離了第一張辦公桌的階段，試著在心裡勾畫一下那張辦公桌吧。
如果你正在使用你的第一張辦公桌，好好記得它，好好對待它吧。你會發現，這將不只是你第一張辦公桌，這還是一張神奇的辦公桌。你接下來工作生涯的所有開展、波瀾、景致，都將起自於這張桌子。別忘了它。
(本專欄隔周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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