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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芬蘭,不斷的被震懾......

我,在芬蘭,不斷的被震懾......

2014-03-11 10:04

芬蘭政府為每個人灌注一樣的資源,從小開始培養每個人對藝術的愛好和參與藝文活動的習慣。比起一字不漏地背誦課本,把試卷全部寫對,藝術默默影響人的性靈,一個人若能從小培養與「美」的事物靠近的能力,反而能萃取出一種生活的彈性與想像力。這種長期累積的美感,無法被任何考試所取代。

鑲嵌在台灣文化的「微笑」是禮數、尊重與善意,但北國的不笑之風,讓我煞是震驚,原來世界另一頭不一定奉行這套圭臬。微笑是一種友善,表面一百分的友善;芬蘭人雖不微笑,卻非不友善……
 
「不笑、沉默」是初抵芬蘭時對芬蘭人的印象之一。赫爾辛基雖貴為首都,整個城市卻安安靜靜的。火車上、電車上的芬蘭人大多面無表情地坐著,除了爛醉中胡亂囈語的,交談的人可說少之又少。人們彷彿只行走在自己的日常軌道上,不想、也不願發出多一點的聲響。我有時試圖猜想他們到底在想什麼,卻毫無頭緒。面對這讓人啞然的寧靜,才發現自己來自一個扎扎實實的「面帶微笑文化」。
 
 
震攝一:不微笑文化
 
鑲嵌在台灣文化的「微笑」是禮數、尊重與善意,從小父母總在與長輩或陌生人應對前叮囑,微笑才有人緣、不笑不得人疼,總之微笑的好處是細數不完的。但這些「優雅」與「涵養」的金科玉律,當我暴露在這北國不笑之風時,煞是震驚,原來世界另一頭不一定奉行這套圭臬。

剛抵達的那幾天,在赫爾辛基街頭穿梭、與人對望,還是習慣以笑迎人,但芬蘭人多半看著地上,要不就在眼神對到那一剎那迅速抽離。三天下來,終於有個人以笑容反饋,是一名索馬利亞男士。那個「第一個笑容」我始終記得,怔怔發覺微笑之於陌生人的重要,是無以言喻的安全感。

芬蘭人的表情讓不少愛微笑的台灣人頗為困擾,一來擔心是否有所得罪,二來是不知如何反應。據說這不微笑的極致者,講話時甚至眼睛不對焦,只對著縫隙說話。可怪的是,當自己嘴角的一抹微笑,慢慢地隨著氣溫降到零下轉為眉頭深鎖時,竟也就不再注意他們的表情了。
 

但不微笑,真的代表什麼嗎?

多次在赫爾辛基找路,手拿著地圖站在街角,就有芬蘭人停下來主動詢問是否需要幫忙。第一次上超市想找塊可以炒菜的奶油,只見一整列塊狀奶油的外包裝上標示的全是芬蘭文,我請一旁正在上架的店員幫我讀一下,那是一位有點年紀的女士,不知是被我這外國人嚇到,還是聽到突如其來的英文,她有些驚慌,用不是很流利的英文回答我:「有些奶油是做菜,有些則是做甜點用的。」說完她便轉身離開,留下仍一臉茫然的我。大約兩分鐘後,這位女士突然又從身後出現,手上拿著一塊奶油,推薦我買這個牌子,她很努力地用英文解釋這牌子比較好吃。我點頭感謝,她靦腆地露出笑容。

剛到芬蘭的時候,因為氣候適應不良大病了一場,咳得嚴重。有天買了票聽歌劇,在音樂段落時很想咳嗽,只能強行忍住。演出中觀眾席是暗著的,我隱約看到左方的女士從包包裡拿出一盒東西,沒想到她一隻手直接往我靠近,作勢要倒,我本能地伸手接了。黑暗中實在看不清楚手心裡的那兩顆東西是什麼,她小聲地告訴我:「那是喉糖,對你的咳嗽會有幫助。」

微笑是一種友善,表面一百分的友善;芬蘭人雖不微笑,但他們並非不友善。而且,我還是在不微笑的芬蘭街角,發現了「微笑」。



 
震攝二:彩色樹

來到芬蘭,絕對可以重新體會各種層次的「顏色」變化,大開視網膜極限。季節交迭,讓芬蘭人每一年都得面對失去,一年後又能有新的開始。大自然無情的變換,雖然殘酷,換個角度想,或許是另一種恩賜。

在台灣,「到郊外走走」這件事,多半得「等」到假日得閒時才進行;在芬蘭,生活與「接觸自然」密不可分,走個三、五分鐘就可能遇到一片湖、一座森林。為什麼在學業(事業)與生活之間,台灣人總是習於讓它失衡、不成比例?我開始嘗試翻轉這僵固已久的主從關係,為了每天能到湖邊走走,刻意把事情排開,讓自己每天有一段獨處、重整歸零的時刻。

仰頭望著天空,天空有時像一片藍得無邊無際的海,白雲就像少女不小心遺落的薄紗,飄啊飄地落在這一片放肆的湛藍中。單純的藍與白,實在好看!身在這個能夠把藍天、白雪、湖泊、森林盡收眼底的國家,朋友們好奇:如果只能選一個,最愛芬蘭什麼?
 
我想來想去,是樹。

美學大師蔣勳曾提到,人的視網膜可以分辨兩千多種色彩;而來到芬蘭,絕對可以重新體會各種層次的「顏色」變化,大開視網膜極限。在季節交替之際,盡興靜觀自然界中的細微變化,得到的是一種安靜的感動。許許多多的顏色,是在台灣不曾看過的,綠有嫩綠、青綠、翠綠,黃也有鵝黃、淡黃、澄黃等等;光是白雪,在不同的時間點、不同的光線下,反射出來的白也不盡相同。
 

秋天黃海

靠近中央車站的那一片小樹林,在我心中有著不可取代的分量,我暗自稱它為「信任樹林」。緣於有一次在附近散步,邊拍照邊欣賞落葉,走啊走的,沒想到就這樣走進了赫爾辛基中央車站的月台,不用到正門口的閘門檢查票券,竟然直接踏上返回宿舍的歸途。

中央車站的月台沒有特別設置剪票口,人們可就當時所在位置鄰近的車站入口,直接進入月台。芬蘭為什麼令人嚮往?那一種無以名喻的舒適感,不是由高所得帶來的物質所堆砌,而是生活中感覺到的價值──「被信任」、「被尊重」。

九月底開始,每天從住處進入市區,從車窗望向「信任樹林」,總讓人興起「乾脆不去學校算了」的念頭,因為有一整片美不勝收的金黃色!枝頭上的葉子無一倖免於秋意的染缸,每一片葉的顏色就像是熟透了的柿子,黃的飽滿,黃的無法無度。走在林中抬起頭,整片天空幾乎被遮蔽,連地上也是,小徑、頭頂、眼前、腳下,全是黃。落葉灑落在綠色草坪上,綠也變得稀稀疏疏,世界染成了黃色。
 
 
寧靜白林

許多芬蘭人總說,走一趟北部,才能看到「真正的」芬蘭。此話果然不假,到了芬蘭北邊,自然環境更加「精簡」。若從赫爾辛基搭火車到拉普蘭(Lapland),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中,窗外是千篇一律的森林,不然就是數之不盡的湖泊,看到麋鹿的機率比看到人還高出許多。

與室友到芬蘭北部拉普蘭的旅行,除了拜訪聖誕老人村、極地博物館,便沒有安排其他行程。第二天,閒得發慌的我們,決定來趟徒步之旅(True Finland)──在零下低溫中,步行到附近的山丘上。

前一晚下大雪,樹林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斜在天邊的太陽一點作用也沒有,一夥人在森林裡漫無章法地亂走。負十三度的低溫下,從一開始嘻嘻哈哈,到後來每個人都全身凍僵,說不出話來。終於找到森林裡的公用木屋,趕緊生火取暖,也順便把沒有知覺的雙腳在火上烤一烤。

這一短暫停留,恰巧發現一個木製的眺望台。木梯十分陡峭,看來不常有人使用。爬上高台後,俯視一整片極圈森林的剎那,讓人幾乎停止了呼吸,雪把天、地、樹林連成了一塊兒,寒冬中的每棵樹卻絲毫不為所動,像在白雪下面冬眠了一樣,又像被灑上了糖粉,說不出的可愛、平和。
 

碎形黑和希望綠

入春之際的幾個禮拜,是樹在四季中姿態最為特別的時刻。這個尷尬期,說長不長,剛好是雪漸融、但溫度還沒升高的幾週,此時葉子新芽仍未長出,可清楚看見樹枝沒了葉子遮蔽、光禿禿的整個形狀。就像水墨畫般,樹幹最粗,延伸出來的樹枝一根根慢慢錯節開來,「碎形」一直往天空延伸、再延伸,末端的樹梢可以碎到極細。每棵樹就像自然界的雕塑品,搭配詭譎多變的天際色彩,精緻、獨特又動人。

長達數月身處在負十多度的氣候裡,只要溫度上升個一兩度,馬上就能感覺到。然而,芬蘭的春天卻很難察覺,因為氣溫一直不見起色,等到恍然發現雪走得無聲無息,才猜測春天大概到了。

春天裡,樹上的新芽在枝頭上一一冒出,過去自然課用培養皿讓綠豆「發芽」那檔無聊事,在芬蘭是一次全新的體會。經歷過死寂的虛無後,整個社會氛圍因為氣候萎靡了整整半年,發芽這件小事,成為象徵強大生命力爆發的時刻。

每一株芽就像嬰兒一樣稚嫩,珍惜每一個得來不易的生命力,對芬蘭人顯得格外重要!季節交迭,讓芬蘭人每一年都得面對失去,一年後又能有新的開始。大自然無情的變換,雖然殘酷,換個角度想,或許是另一種恩賜。


震攝三:人人都是設計師

為什麼芬蘭不見「長得一樣」的東西?因為沒有人拿一把尺做標準,來衡量另一個人的能力;反之,重視的是個人創造力,並提供舞台,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創作,使創意如百花般綻開。

雪來得晚了。曾經在十月就降下瑞雪的芬蘭,今年直到一月才開始飄雪。雪連續下了幾個月後,溫度總算開始慢慢回升,然而三、四月的融雪期,反倒是一年裡生活最艱辛的。雪被踩得稀爛後硬成一團,濕濕滑滑地難以行走;雖然溫度上升了,偶爾還是有刺骨低溫,不穩定的天氣讓大家躲在室內不願出門。但短居的學生哪允許太多猶豫?每一次的假期都要好好把握!難得的復活節,我和室友拜訪了波爾沃(Porvoo)。

波爾沃建於十三世紀,是個以「航運古城」名號吸引旅客的中世紀小鎮。鎮中心有條河川流經,兩旁小屋毗鄰河畔依坡而建,錯落的褚紅色木屋是小鎮最大的特色。

我和朋友從巴士下車處慢慢步行到鎮上,遠遠地聽到教堂傳來匡噹匡噹的鐘響,那一刻,心突然被搖動了一下,我終於聽到了「真正的」教堂鐘聲!

幾個月前,我深陷在一首岡德雷琴曲的泥淖中,因為我無法將仿擬鐘聲的樂段揣摩好。辛妮卡老師苦思許久,她後來猜測,我的耳朵可能不曾感受過真正的鐘聲,苦無辦法之下,她東翻西找,拿了一片東正教教堂的鐘聲錄音,播放鍵一按下,鐘響擺盪,若有似無的旋律迴繞在整間琴房,餘音殘留在琴弦上,微微振動著……。那次的聆聽發揮了效用,那首曲子開始有了轉變,但於我,對鐘聲的嚮往不曾忘記,沒想到這一次旅行,意外達成了一個小願望。

誰是設計師?

鐘聲殘響仍在耳邊,一路愉快地走到鎮上主要小巷,兩側一排漆著淺顏色的木屋,幾乎全是手工藝品店。尚未走入,就不時地被店外的小物件吸引,一隻襪子、一隻假鳥與彩色羽毛的裝飾品、一個裝滿小禮物的竹籃……。入口的木門上通常都有裝飾物,比如一個小花圈,可愛的模樣像在召喚著我們入內參觀。推門進去,是個小小的空間,在芬蘭的小店裡,進門的第一眼不會是「x% off」,而是親切、和諧、不多的商品陳列,可以悠閒地隨意走走看看。

店內一面牆上懸掛著玉石首飾,但商品仍以居家用品較多,主要的圖樣是由四到五種不同顏色的圖畫造型變化出來的,它們共同的特徵是濃濃的拙趣。由歪斜線條表現的小豬、蝴蝶、捲毛綿羊、輪子大小不一的汽車,在原木杯墊、毛巾、餐盤、鑰匙圈上都印了這些小圖案。

我很好奇作者是誰,櫃檯小姐笑著指了指作品旁的小立牌,上面有兩張照片,告訴我「設計師」是一對姊弟倆,一位七歲,一位十七歲。他們倆是老闆的姪子和姪女,老闆喜歡他們所繪的小圖,就將這些隨手塗鴉蒐集起來,送到工廠轉印在各式商品上。

剛到芬蘭時,我經常流連赫爾辛基市區,無論是林立市中心的大品牌旗艦店,或是小巷弄裡的獨立小店,琳瑯滿目,看著看著總讓人疑惑起來──為什麼芬蘭不見「長得一樣」的東西?直到光顧波爾沃這間店後,頓時豁然開朗,因為小朋友也可以設計東西。在芬蘭,人人都可能成為設計師。

除了姊弟檔之外,另一家店的幾件商品也讓人有同樣的感覺。一組看起來與「米老鼠」有幾分神似的杯盤,是由雙腿截肢的漫畫家Kaisa Leka所設計,米老鼠是她漫畫中的主角,實則是Kaisa自己的縮影。這本漫畫記錄了她穿著義肢和先生單車環歐的過程,後來作品受到當地政府重視,米老鼠被買下版權,做成了杯盤販售。另一區的其他特殊商品,像是以環保為設計理念的設計師,用廢輪胎做成耳環和髮飾,連裝潢後剩下的地板建材,都可以拿來摺成手拿包……。

芬蘭設計,讓我有了新的體會:沒有人拿一把尺做標準,來衡量另一個人的能力;反之,重視的是個人創造力,並提供舞台,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創作,使創意如百花般綻開。


震攝四:愛好音樂,人人平等

芬蘭政府為每個人灌注一樣的資源,從小開始培養每個人對藝術的愛好和參與藝文活動的習慣。我雖享受著音樂中心世界級的硬體設備,但讓我動容的是其軟體──「為社會每個人設計」的多元關懷。

赫爾辛基音樂中心是我上課與活動的地點,每天在這裡進出,總會看到一些新奇的事情。有一天下午,我竟踩著紅毯去上課,音樂廳裡一身西裝或晚宴服的紳士、淑女們正在互相敬酒,我問了服務人員,原來是芬蘭某一家公司包下了音樂中心辦活動;還有一次,我從音樂廳離開準備返回宿舍,看到一群年約六、七十歲的爺爺們身著燕尾服,拿著高腳杯在閒聊,原來他們是當晚準備演出的合唱團體,預演完正在休息。

音樂中心是我在芬蘭的第二個家,許多有趣且別具意義的事情在這棟樓發生,時而覺得新鮮,時而莫名其妙,有時也讓我百感交集,因為它的功能與設計已超出了我對音樂廳舊有的印象與想像,芬蘭人賦予了它更多樣的角色。
 
 

小朋友的音樂日

芬蘭有幾個國定節日規定得懸掛國旗,在那些重要日子裡,街道、樓頂、窗口處處可見白底藍十字旗。哪些天是「國旗日」?在芬蘭印行的行事曆上,都有國旗圖案做為提醒,像是二月二十八日的史詩日(Kalevala Day)、五月一日的勞工節,及十二月八日的獨立紀念日等。比較特別的是,五月十三日母親節和十一月十一日父親節,芬蘭人也習慣懸掛國旗。

白底藍十字旗隨風飄盪的這天,我踏著雪、提著琴,正趕著上九點半的第一堂課,心裡想,不知道今天是什麼重要日子?還沒來得及查清楚,在路上卻遇到幾個牽著小朋友小手的爺爺、奶奶,他們和我一樣正準備進入音樂中心。

台灣的早上九點三十分,小朋友們正端坐在教室裡上第二節課;而芬蘭十二月八日這天早上,赫爾辛基市的小朋友卻由老師帶隊著,有些由家長牽著,準備進音樂廳聽音樂會。這天是音樂家西貝流士的生日,芬蘭為了紀念這位作曲家,將之訂為「音樂日」,很多音樂活動在各地舉辦。

一進到裡面,音樂中心已經被一群群小朋友占滿了,到處充斥著興奮的對話聲,有學齡前的小朋友,也有些看起來是小學生。一個幼稚園老師在大衣保管處,指導小朋友將防雪外套脫下來,交給服務員。只見一個個小身形奮力脫下圍巾與厚重外套,樣子實在可愛!他們彼此手拉著手,由老師帶領,魚貫地走進音樂廳。

早晨九點三十分的赫爾辛基音樂中心,設計給幼稚園和國小學童的音樂會準備開演,芬蘭政府一大早就用藝文活動灌溉這些小幼苗,以一場聽覺饗宴滋潤著他們的心靈。
 

特別的音樂會,給特別的朋友

一如往常的另一個早晨,我背著琴往音樂中心走。一進到裡面,只見黑毛、黃毛的拉不拉多犬趴臥在售票處前的小廣場,主人個個戴著墨鏡。半年來在音樂廳走動,我從沒看過有動物進來,音樂中心允許寵物進入嗎?我困惑著,同時往前一看,才發現這是一群視障朋友,人數並不多,他們正準備聽音樂會。今早的音樂會專屬於他們,我的心突然暖暖的。

數個月的觀察,我發現芬蘭音樂會的類型與服務對象,可以劃分得很體貼、很細膩,這些從「關懷」為出發點所設計的活動,很值得藝文工作者進一步思考。芬蘭人常常帶給我很多感動,芬蘭政府、音樂中心和音樂表演團體的「用心」,是對每個人的照顧與投入,一旦發現某些人的需求,政府資源就自動轉動起來,去關注那些角落。平等、尊重,已藉由教育深植在他們的心中,只有我這個外國人為了如此的「平等」感到驚訝。

在芬蘭人眼裡,不管出身如何,每個人生來就擁有同等的權利享受社會的每項資源,沒有人有權力去任意否定另一個人。

待在芬蘭的這段日子,我在不同的場域中大約聽了二十場的音樂會,不多也不少,讓人驚訝的是每場音樂會幾乎都座無虛席;但在台灣,聽音樂會卻常被誤認為是經濟寬裕的家庭才能從事的活動。縱然台、芬有經濟環境、社會福利、文化差異等條件上的不同,但究竟欣賞藝文活動與金錢能力有關,還是跟個人是否有藝文預算的習慣有關呢?

音樂會在講求功利導向的台灣社會,一直不是生活中重要的選項;學校裡培養鑑賞力的藝術課程,還經常被主要學科借來趕進度用。比起一字不漏地背誦課本,把試卷全部寫對,藝術默默影響人的性靈,一個人若能從小培養與「美」的事物靠近的能力,反而能萃取出一種生活的彈性與想像力。這種長期累積的美感,無法被任何考試所取代。

為什麼芬蘭的設計獨樹一格?為什麼音樂中心裡有絡繹不絕的音樂愛好者?為什麼芬蘭人的人文素養很高?恐怕要回歸到社會價值,也就是「美感」是否被在意。

芬蘭政府為每個人灌注一樣的資源,從小開始培養每個人對藝術的愛好和參與藝文活動的習慣。在音樂中心生活的一年中,我雖享受著世界級的硬體設備,但一直讓我動容的是其軟體──「為社會每個人設計」的多元關懷。


震攝五:我不是你的老師

尼可巴哈琴有許多共鳴弦,悠亦可琴則要用手背按弦,跟著兩位老師,我有了學其他樂器的機會。「教育」在老師與學生的互動間,不是為了成績,更不是為了競爭,只是單純為了學生的演奏更好。

芬蘭民謠兩種不能不欣賞的弦樂器──「尼可哈巴」和「悠亦可」,兩位老師艾蜜莉亞和依卡都是演奏家,我稱他們為「單車音樂家」。
 

尼可哈巴琴

削短髮的艾蜜莉亞外型十分俐落。第一次碰面,我正在她的弦樂琴房練琴,她一身運動系打扮,頭戴著安全帽,刷了鑰匙卡走進來。我連忙整理桌上的譜,打算把譜架和樂器移往其他琴房。只見她放下沉甸甸的背包,從裡面掏出一把提琴,以前我從沒見過演奏者把琴「直接」放在背包裡的。那是一個暗色背袋,體積頗大。(沒多久,同學就告訴我那背袋十足可信任,防水又防風,很多音樂家都使用。)

艾蜜莉亞坐下來備譜,低著頭為提琴調音。她在桌上放了一把琴,琴頸布滿按鍵,除了四條拉奏的旋律弦,尚有許多共鳴弦暗藏底下,複雜的構造頗震懾人。我很好奇音色,艾蜜莉亞於是拉了一小段,我想起那就是我在「黑門」小酒館所聽到的琴聲。

艾蜜莉亞告訴我,這是瑞典民謠提琴尼可哈巴琴,需要持弓加上左手按鍵來演奏。她拿了一張紙寫下名字和信箱,告訴我若有興趣學的話,直接與課務組聯絡,有十堂課。就這樣,我有了學其他樂器的機會。

演奏尼可哈巴琴可坐可站,這個不算小的樂器被橫置在腹部前方,右手持弓搭配左手按鍵,總覺得不太符合人體工學。調音是每次上課前的大工程,四條弦下面的許多共鳴弦全部調完,十幾分鐘咻咻也就過去了。

艾蜜莉亞教的多數是波絲卡(Polska)舞曲,有時我為了確定琴房沒人,從百葉窗縫隙中查看,經常看到她帶著主修提琴的學生在琴房裡轉圈圈,他們正一邊踏著舞曲的步伐一邊拉琴,從腳步的輕重感覺舞曲的節奏。

不同於辛妮卡要求創作,艾蜜莉亞的教學法就是「跟著拉吧」。其實,民謠系一直貫徹這樣的教學法,也是民謠音樂傳統的學習方式──靠你的耳朵學習(study by ear)。我先拉一些簡單的舞曲旋律,藉此熟悉左手按鍵的位置,然後她拉一個樂句,我跟著拉一句。左手按鍵三排層層疊上來,想用眼睛看也看不見,只能憑感覺找半音與全音的距離。純靠耳朵去找音,實在很不習慣。

通常一堂課只學半首曲子,有時八小節,有時十六小節。艾蜜莉亞不在乎進度,她帶著我把旋律拉熟,反覆幾次後,她才開始在原本的旋律上即興。每次下課前,她才把譜發下來,有時要我自己去圖書館找。

有一次學到一首節奏難掌握的舞曲,我請求她幫我寫成譜。她搔搔頭說,一直以來她都用耳朵記曲子,沒想過記譜的問題。後來,她勉為其難地寫了幾小節,突然說:「我們去圖書館一趟吧!」到了圖書館,她從CD櫃裡找出樂曲的錄音資料,告訴我:「學習民謠,必須多聽過去的錄音,多閱讀相關研究與史料,再來才是自己的詮釋與即興,譜只是輔助。」

離開圖書館前,她講了一句話,至今仍迴繞在我腦海。「我不是老師,我只是陪著妳一起學習,圖書館才是『我們的』老師。」
 

悠亦可琴

依卡是悠亦可琴演奏家,戴著一副大紅框眼鏡,唇紅齒白,時常背著一把巨大的低音提琴在系上走來走去,相當惹人注意。他總是面帶微笑,看起來心情很好。我們的第一堂課,他便流露出對東方文化的濃厚興趣,很好奇我的中文名字讀法,我發音給他聽,他也很認真模仿,但試了十分鐘,聽起來還是不太對勁。我們有時也聊烏龍茶和亞熱帶天氣。
 

類似悠亦可琴的樂器,好鄰居愛沙尼亞也有,樣子有九成相似。樂器構造簡單,一個音箱上張上弦,中間的弦是持續低音。多數的民謠樂曲中,這條弦從頭到尾都會輔佐旋律進行,形成悠亦可音樂的最大特徵。持續低音所製造的深沉樂音,時而遼闊,時而內斂,總讓我聯想到草原上的馬頭琴。

這個拉奏樂器就像中國樂器二胡一樣,以坐姿為主,靠著兩膝夾住琴持弓演奏,最特別的是,它的音準是以「左手手背」按弦來變化出不同音高。這種手背按弦的技巧,著實提高了入門的難度。

上課前,依卡先為我打一劑強心針,說悠亦可提琴對初學者而言,音準控制的難度最高,教我不要為此難過沮喪。有一天,他靜靜地從包包中掏出二十片CD給我,說這是他身上「所有」悠亦可音樂的正版錄音收藏,要我帶回去聽,並好好研究。捧著CD的當下,我一邊想,為什麼他能不假思索地借我這些錄音,難道不害怕我弄壞的風險嗎?

「教育」在老師與學生的互動間,不是為了成績,更不是為了競爭,只是單純為了學生的演奏更好。

隨著練琴時數的增加,我的悠亦可音準慢慢有了起色。「我猜想,也許是中文四種音調長久的潛移默化,讓妳有好的音感。」依卡說。雖然音準的進步我自己歸功於練習,但他還是說,英國有學者做過相關研究,要我找來讀。

除了演奏,有時他會在課堂上播放一些現代作曲家的作品,有些錄音是他親身參與的,其中一個在冰島的演出,就是他用悠亦可提琴搭配管弦樂團演奏的現代作品。一邊聽,他會同時問我一些問題:「古樂器如何適應現代社會?」「演奏技巧的突破是否使古樂器失去了原本音色的個性?」……。儘管討論熱烈,很多問題其實最後都沒有答案,但一來一往的想法交流,促進了更深一層的思考。

隨著永夜季節來臨,下午三、四點上完課,同學與老師們總是匆匆忙忙想返家。一天下了課,依卡邊收拾樂器,隨口問我要不要看他的腳踏車。在芬蘭,政府規定冬天單車通勤的芬蘭民眾,必須在車輪上加裝雪地專用的特殊防滑裝置。依卡跟我說過此事,我也好奇。下樓後,我仔細瞧了瞧他車輪胎皮上布滿的一顆顆金屬。
戴上安全帽、跨上腳踏車,依卡與我道別,在朦朧暮色中,他的背影越行越遠。這是芬蘭的音樂家。(本文精選自全書,陳若雲整理)
 
 
作者︰陳瀅仙  
台北藝術大學傳統音樂碩士班畢業,大學研究南管,碩士班研究北管音樂。幾年間,跑了不少田野,多數時候坐在廟宇中聽老藝人唱曲,漸漸從曲韻中認識台灣這塊土地。除了研究,也從事了八年的音樂教學,喜與小朋友一同玩音樂。2011~2012年間,背起行囊與南管琵琶,前往芬蘭「西貝流士音樂學院」交換學生,在民謠系學習芬蘭古琴,唱古謠。藉著「音樂」,拼湊出自己對於北國的想像。 
 
出版:遠流出版(2013年10月)
 
書名:聽.見芬蘭:音樂、教育、設計、生活的交換旅程 
 
  
 
目錄: 
推薦序 環繞在芬蘭的音樂裡/陳之華
推薦序 這本書喚起了我的芬蘭記憶/張正傑
推薦序 最能讓人親近芬蘭的書/楊忠衡來自各方的美好
推薦 吳祥輝/涂翠珊/陳聖元
自序  帶著南管琵琶到芬蘭
第一部 品設計享自然:我的芬蘭交換生活送妳一把櫻桃                         
 捧在手心的資產:卡勒瓦拉              
白教堂與花櫥窗                          
不微笑文化                           
 狗狗你好嗎?                          
占領赫爾辛基                             
沒吃糖,不芬蘭
彩色樹                            
寧靜選舉和甜甜圈
閱讀                  
人人都是設計師                        
五一狂歡節
那一年,這一寢
志工小日子         
 
第二部 音樂教育現場:你想從芬蘭帶走什麼?
選課,為我量身訂作二十年打造的音樂中心
愛好音樂,人人平等
沒有譜的演奏
我不是妳的老師
古樂器,新生命                          
即興這件事  
學習是:信任與學生至上
當南管遇到英文課
 
第三部 學習無所不在:教室外的音樂課堂 
民謠手的蘆葦笛   
到波羅的海找唱歌石
1:出發   到波羅的海找唱歌石
2:森林裡的唱歌石到波羅的海找唱歌石
3:古老的島   做一把自己的樂器   
音樂木屋大師班    
極光
小鎮的岡德雷琴博物館
藏在酒館裡的音樂會    
小國大音樂:搖滾vs民謠  
 附錄 芬蘭與台灣音樂教育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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