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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時尚

藺時尚
在第二屆「大人物慈善攝影展」中,舒淇穿上設計師陳劭彥設計的時尚馬甲,竟是用傳統草蓆材料──藺草編織成的。

盧怡安

藝文風尚

攝影/吳東岳

974期

2015-08-20 16:38

飾演電影《刺客聶隱娘》主角的舒淇,近來是最紅的時尚指標,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熱切的注目。人氣正熾熱的舒淇,剛離開坎城,便馬不停蹄地急奔台灣,為的是穿上一件道道地地的台灣新時裝,藺編禮服。舒淇說,她要穿著這件藺草編織的禮服,走金馬獎紅毯。究竟什麼是藺編?它,能拿來做禮服嗎?

知名設計師陳孫華企畫製作了一檔「大人物慈善攝影展」,費心費力地媒合在世界發光的海外台灣服裝設計師,與擅長台灣在地傳統工藝如木雕、蘭花、花布等素材的師傅,共同創作。並邀請具分量的明星,如難得亮相的李烈等人,穿上時尚大師與工藝國寶之間逬發的創意新裝,令人眼睛一亮再亮。


其中,舒淇穿上旅英名設計師陳劭彥設計的藺編時裝,無疑是其中最有話題、最火熱的作品之一。

 

陳劭彥

服裝設計師陳劭彥在倫敦參加超過10季的倫敦時尚周,曾為Lady Gaga與冰島歌手碧玉設計造形。(圖/明周提供)


材質彈性佳 更襯托出好身材


當陳劭彥提出在傳統工藝中,他最想以藺編或簑衣的概念來創作時,陳孫華內心倒吸了一口氣,「拿草蓆裹人……這恐怕很挑戰大家的禁忌。」


的確,提到藺草,過去都只想到夏天的草蓆。然而在苗栗苑裡,有一種只生長在大安溪以北、苑裡溪以南不到二十公里範圍內的三角藺草,它不似圓心藺草那樣硬直,不僅柔軟帶勁,而且精細,一根草可以再析成三根,細到極致,可以達到像棉線那麼細。細緻,可以表現精緻手工;柔韌,可以突破框架,編出各種凹凸曲面。在陳劭彥的大膽設計下,苑裡藺草,編成了時尚的馬甲。

 

貼合腰身玲瓏曲線的,是鏤空如腹肌般的編織圖騰;襯托完美胸形的,是前所未見立體的藺編曲面;開散的裙形,蘊藏傳統藺編結繩的圖形;馬甲背後細密的典雅格紋,穿繩交叉綁起,極有女人味。這件馬甲,尚且有彈性。即使身材凹凸有致的舒淇,一穿上身,苑裡藺草的伸縮彈性,讓這件禮服更加服貼有型、性感。


陳孫華起初非常擔心以傳統平織草編手法,想達成腰部的微妙線條與比例,會十分困難。「腰兩邊的細長曲線,比例跑掉就會很土,不時髦了。」然而苑裡藺草讓他驚豔,「工法很細,是國際規格。」意外的禮物是味道很香很香。「作品完成後一直藏在家裡,每天都聞到清新的草香,越曬越香,迷人極了。」


具有國際眼界的設計師,使這項原本被人遺忘的傳統工藝,重新開啟了時尚的新篇章,撞擊出來的作品,使藺草搖身成為亮眼、有深度的時尚作品。藺編絕對是很具有未來發展性、有根的台灣設計。


這群娘子軍 把不起眼的藺草送上伸展台


夏天,午後的西北雨,似乎提前來到苗栗苑裡的山腳社區。


十點不到,雨才落在地上,社區媽祖廟裡衝出十幾個人,動作迅速地收拾埕上攤開曝曬的乾草。


是什麼樣的草,讓她們如此細心呵護?


是苗栗苑裡特有的三角藺草。過去曾整整消失三十年,珍貴的手藝也差一點遺失在歷史裡。


在山腳社區,有一群六、七十歲手藝很好的阿嬤,一群二十多歲、點子很新的年輕人,和一位品味很好的藺草學會理事長,他們成立了「台灣藺草學會」,共同將藺草變化出全新的面貌。


台灣藺草學會和旅英設計師陳劭彥合作,把藺編時裝帶入時尚攝影棚。他們以藺編暖簾贏得日本無印良品MUJI AWARD銅牌獎;他們還將藺編筆記本帶上台北松菸文創,不斷有客人對他們細膩且富質感的做工表示感謝。

 

他們的故事像一齣強而有力的電影,老師傅們努力又可愛;年輕設計師的加入,由起初的挫折重重,到最終成績斐然;理事長葉文輝把大家兜攏在一起,凝聚,共闢新路,是最令人感動的環節。

 

編草

舒淇的菱格紋長裙襬,則是年紀最長的劉彩雲所編。

 

吳彩卿

個性爽朗的吳彩卿,是編織舒淇馬甲上半部的工藝師。 

 

陳劭彥

完美弧狀的胸形,是陳劭彥作品中最難編的部分。 

 

陳劭彥

過去帶著鄉土味的藺草編織,化身馬甲後,背後繫上抽繩,女人味盎然。


靠慢慢摸索 完成高難度訂單


台灣藺草學會裡年紀最大、手藝最巧的藺編工藝師,是七十四歲的「班長」劉彩雲。在作為藺編基地的媽祖廟活動中心裡,她頭低著,速速編著宛如麻花辮、但卻更複雜有四股合流的「鱔魚骨」。「這是紅酒提袋的提把啦。」她笑著說。另一位個性開朗,笑聲不斷的工藝師吳彩卿,則忙著和外地人聊天。「妳聊天都不會編錯喔?」訪客問。「不會啦,都習慣啦。」她與妹妹吳淑芬,幾乎不用時刻看著手就能編。


吳彩卿和劉彩雲,就是用藺編完成陳劭彥時裝的話題人物。當初拿到整件衣服的圖時,太震撼,吳彩卿還沒細看,就急忙搖著手用台語說:「啊,袂曉袂曉啦,沒法度這沒法度(不會啦,沒辦法)。」陳劭彥趕緊跨海寄了一比一的等比布型來;陳劭彥媽媽還從宜蘭寄來一七○公分高的人體模型,等陳劭彥回台親自討論後,修正設計完,才從倫敦寄出紙版模型。


馬甲胸衣的罩杯是最難做的。「膨擱奈(台語:凸又凹)是要怎麼做?」立體的弧線、到哪裡該折草、哪裡該編幾支、加草怎麼加?沒有人知道。吳彩卿笑著說,當時只能襯著自己的拳頭,慢慢編出曲度。「妳攏不知,兩邊還要對稱,很難耶。」引來大家一陣大笑。


藺編作為貼身如馬甲的服裝,真是神來一筆。苑裡藺草有伸縮彈性,又柔軟,穿在身上不但貼合身形,還不刺皮膚。劉彩雲則為時尚馬甲的下襬,用傳統結草織法,構織出大膽有型的菱格紋。

 

工藝師

過去的草蓆粗,現在用苑裡藺草來編織,可達如此細膩。

 

從最早找回5位工藝師

從最早找回5位工藝師,席地而編,到現在已有10位以上,各有各的專屬編織台。


他,重新找回 被遺忘30年的技藝


很難想像這樣的才華,這樣的想像力和創造的能量,曾被遺忘了近三十年。藺草學會理事長葉文輝十幾年前把她們找回來以前,吳彩卿本來在踩針車為工廠做女紅,劉彩雲則做了二十八年的泥水工。然而在半世紀之前,會藺編的女孩,在苑裡可是令人驕傲又嫉妒的一件事。


當年,苑裡的草蓆專銷日本,家家戶戶生到女孩,總是比較欣喜。七、八歲的小女孩,就可以跟著媽媽、婆婆在客廳編草蓆。在月薪兩千元的年代,一件草蓆可以賣十塊半。類似劉彩雲、吳彩卿這樣國小一年級就開始練編的女孩,到了出嫁時,聘金都是南部媳婦的五、六倍。台日斷交後,藺編也斷了銷路,不再風光的日子裡,苑裡當地許多藺草田,也失去了油綠,換上工廠的灰白。


葉文輝從一九九六年開始經營山腳社區的再造,為鄰里改善了許多生活機能。那時他只是想,曾經繁華光榮的產業,難道沒有再熱鬧的一天?


做泥水阿嬤 塵封手感被喚醒


他一家家拜訪,鑽進加工廠,往泥水工家裡串門子,將曾經十指靈巧的編織女孩一位位找回來。那些當年在家中客廳嘟著嘴不能出去玩,只能嘔氣編織的女孩多已華髮蒼蒼,視線也模糊了。越找越深怕自己遲了一步的葉文輝,費心盡力找回五位老師傅。最初兩年並沒有那麼順利,師傅也得要辛苦地翻找自己腦海裡漸漸模糊的輪廓。


「以前就是很簡單的格子啦,」吳彩卿邊編邊說,「茶花的圖案,很粗很粗的那種。」然而在這短短十年間,老師傅不但找回舊手感,葉文輝更與這群阿嬤,編研出了十數種新圖騰。


細膩小孔的六角圖騰、如雪片紛飛的羽花圖騰、圓形鏤空的「錢仔花」、時尚感的菱格紋,都如同古典窗花般,有著中式文人畫的美感。最近的新作,是層層疊疊有立體浮雕感的織花,叫做「鳳梨花」。


有太多雄心壯志要把傳統產業找回來的社區,最後卻成為懷舊旅遊景點;但葉文輝一開始,就是想著要把產業重新帶回國際,遊客一直不在他心上。他婉拒了編織基地前的行動咖啡館,也婉拒了大型藺編吉祥物的點子;但他帶進了擅長工業設計、當代設計的年輕人,站上日本舞台,重新擦亮藺編的形象。

 

葉文輝

把大夥兜攏在一起的,就是這位充滿紳士氣質的藺草學會理事長,葉文輝。

 

藺草

 

藺草


年輕設計師 為老手藝注入新創意


位在苗栗的聯合大學,幾位設計系的老師是最初點亮山腳社區的火把。他們受葉文輝之邀,帶著學生,與一邊回想傳統編法、一邊創造自己手路的老師傅,合作設計品。


七十七年次的廖怡雅是其中一位學生。在她大三那年,帶著電腦繪圖的燈罩設計稿來,一下就被工藝師們打回票。「妳們學生都以為這很簡單是不是?」彎角、曲線一大堆,設計物和阿嬤們生活搭不上線,和過去平織藺草蓆手法也大不相同。廖怡雅不死心,先拿設計稿回家做成模型,又被阿嬤打回票;直到做成一比一的模型,阿嬤們才勉為其難地幫她編出來。


她很有可能和許多設計系的同學一樣,畢了業就從此忘了藺草這件事;然而葉文輝低聲的一句:「沒有年輕人,(老師傅)再會編也沒有用。」感動了她,她透過水保局的洄游農村計畫,再度回到社區駐村,並在畢業後申請到勞動部的培力就業計畫,得到留在苑裡的經費。


走出電腦房 跟老師傅一起做


於是她從一個天天面對電腦畫設計圖的外來訪客,變成山腳社區真正的一分子,這代表什麼雜工都要做,包括幫進香團排碗筷、招呼香客入座,也讓她一點一滴融入社區。


「過去自己以為編個複雜一點的曲線、立體面的設計沒什麼,現在終於知道其實是很難的。」她認真學編,也知道有人就算每天編,沒有兩年,她們不可能適應複雜的邏輯,和鍛鍊出工整的手感。


「阿姨不是真的要拒絕,是不好意思讓我失望,總是先說不會。」廖怡雅漸漸摸熟了互動的默契,經常嘴甜地說說好話,「阿姨,這只有妳會做啦!」師傅們常半推半就地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最後連全曲面的甜甜圈型趴睡枕都編出來了。


許多新點子、新視野,在廖怡雅的組織下漸漸開展。兩年前她辦工作坊,揪了一群設計系的學生與師傅合作,其中一位學生孫孟閑設計出豐富圖騰的暖簾,獲得日本無印良品MUJI AWARD的銅牌獎(註:當年金牌獎從缺)。名聲一下傳開來,藺草的形象,馬上現代許多。原本在台北發展、完全不想在鄉下的設計師陳芷萱,也被廖怡雅找到山腳社區,她的加入,讓藺編又有了新面貌。陳芷萱擅長異材質連結,細節講究。老師傅們一開始不能接受她把藺編與水洗牛皮紙編在一起的想法,不知道如何下手。她便找來一群年輕人,負責穿編會讓手比較痛的接縫交界。接上的,不只是藺草和牛皮紙,還有七十幾年次的世代和七十幾歲的族群。


分拆結構片、做模型、甜言蜜語……,陳芷萱慢慢找到和工藝師溝通的模式。筆記本、書籤、零錢包等年輕人喜歡的作品,也陸續誕生。看到二十歲的嫩手,牽起七十幾歲歷經滄桑的手,很令人感動。這群跨越五十歲差距的團隊,是山腳社區,也是台灣設計中,一股令人感到希望的新動力。

 

藺草

設計筆記本、書籤的陳芷萱(左),和籌辦各種活動的專案經理廖怡雅,是工坊的活力火車頭。 

 

藺草

 

藺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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