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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香菇共存的白樺樹

與香菇共存的白樺樹

2014-09-05 16:02

群體之外還有一對一的關懷,你可以把學習給予另一個學習者,給予的時候有榮譽感,有向心力,有體貼,接受的另一方很快就能深刻感受到;學習不是獨立,也不是孤軍奮鬥,大家彼此幫助才能夠進步,這就是結實纍纍的體貼。

紐約的街頭有很多白樺樹,白樺樹的樹皮可以用來治療皮膚的疾病;白樺樹的葉子可以用來當消毒水;白樺樹的靈氣可以戰勝恐懼產生勇氣。當我們在紐約街上街遊的時候,路上的樹就是我的教材。某一天的下午兩點,有一位帶有軍士氣息的孩子挺拔地站在我的面前。

他自我介紹的時候,說自己叫little light。我叫他小燈。
 
他跟父親有十多年沒見,一直在家鄉與媽媽相依為命,直到父親拿到身分將他們接到美國,但剛來的時候,他不敢出門,在家裡足足關了兩個月,兩個月之後才有勇氣走出門。打聽可以學英文的地方,來到我的教室,可是上了一個月之後,他又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也不知道他何時會再出現。等他再出現的時候,我問他這一個月都去哪裡了,他說在家裡。
 
我發現,他是一個會無緣無故消失的學生。

從他過去上學的經驗,知道已經轉了好幾所學校的他,從來沒有好好念完一間學校。媽媽配合幫他轉校,從技術學校到軍校,可是再怎麼轉,他對群體的適應能力一樣微弱與疲倦。
這樣的孩子很容易在正規教育的評鑑下被認定是問題學生,但我發現他有非常奇特的風格,甚至無法用任何邏輯上的經驗來思考他。

尤其在學習上,他是我在第一本書《當自己最棒的英文老師》中提到的八大智慧必須一起運作的學生。
 
他一旦想學功夫防身,便會一頭栽進去研究功夫的歷史,而後親自到公園去華人聚集的地方認真找師傅學。
 
他練習飛簷走壁,跑上牆壁再以重力加速度跳下來,可是跳下來的時候他不知道速度的掌控將自己的腳摔傷了。問他從這個經驗學到什麼,一般人會說下次再也不這樣亂跳了,可是小燈說他要學習怎麼摔,才不會傷到自己。你沒有辦法叫他不要學習飛簷走壁,因為他的個性主導學習,唯有以這樣戲劇化的方式進行刻骨的學習,對他來說才是學習。

我帶全班同學去溜冰場溜冰,初學者一定會先在旁邊扶著邊杆慢慢滑。可是小燈第一次滑冰根本不會用冰刀,他卻覺得只要一上溜冰場滑個幾次,一定能夠溜得像別人一樣。旁邊的同學怎麼跟他說都無法說服他,結果他從頭摔到尾,最後連安檢人員都看不下去才把他拖離現場,因為他如果再繼續摔下去會影響別人的安全,可是他完全不明白。

消失了一個月再回來的他說,英文讓他很疲倦,很累。所以只要有學習上的情緒,他就會想要躲起來。

我看著小燈的行為,發現除了教他英文之外,我還必須教他如何過群體生活,因為當他做任何事情都那麼全心投入時,如果沒有人一起學習,那麼他是不會學習的,過程當中必須有人站出來捏捏他,提醒他。

於是我安排一個義工哥哥來陪伴他,只要他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義工哥哥。小燈不一定需要找我,因為老師的角色對他來說有時候是一種威嚴的存在,以他過去轉校的程度,他懼怕威嚴,反抗威嚴。我希望小燈在安全的情況下,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情,如果他不會保護自己,就不知道如何保護其他人。即使他知道行俠仗義也很能夠體貼別人,可是當他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時,他的體貼反而變成自殘。因此我安排很多大人在他身邊,他如果要摔,就要摔在這些保護網身上;他如果要跌,就要讓這些大人能夠抓住他。

我很慶幸自己身邊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願意為這些孩子付出愛心,就像我幫小燈找的義工哥哥。有一回小燈去面試需要穿襯衫,義工馬上把衣櫃裡所有的衣服拿出來讓小燈挑選,室友看了非常驚訝,萬一小燈把所有衣服都挑走了呢?義工說,沒關係呀,就全部都送給他。
 
我記得小燈才剛來四個月的時候,有一天,他進教室,綁著一條頭巾,他把頭髮全部都剃掉了,除了牙齒以外他把自己全身塗成黑色的……他的裝扮完全是幫派的打扮,講的話也是街上流裡流氣的英文……這是怎麼回事呢?一定有發生什麼事吧?但小燈沒說,直到過了半年之後我才知道,他打工回家的路上被欺負,裝扮成很街頭幫派的樣子,還要去學功夫,他就不會被欺負了……
 
小燈的行為換另一個角度來看,可以看出他的觀察非常細微,他會做這樣變身的裝扮一方面要保護自己,一方面是很接近行為藝術,因此他跟同年齡的人看起來很不一樣,甚至格格不入。能夠對小燈的行為比較包容的,通常是年紀大一點的同學,除此之外就是女生。
 
我問小燈來到教室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他告訴我,從來沒有跟女生這麼近距離接觸……
 
在西方,男女生很早便開始正常交流,可是對許多新移民文化來說,對異性的相處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有時候你會看到他傻楞楞替班上女生提包包,那可能是他過去完全沒有的經驗。
 
對這樣一個學生,小燈要如何變成大燈呢?
 
前半年他在教室非常辛苦,只要他在英文環境裡感到吃力,他就會累,然後會想睡覺會消失。而且他的食量比一般人大,經常別人吃兩片披薩,他一定要吃三片才夠,女同學知道他需要多吃一點,都會主動留給他。你制止他不要吃太多是沒有用的,讓他吃了三、四片之後,鬧肚子痛,他才會意識到自己吃太多了。
 
當他知道吃大蒜對身體很好,做飯時有一次他要求吃大蒜,結果看他吃第一顆後眼睛已經瞪得斗大,表情開始變化,然後開始冒汗,可見那大蒜很辣,但他還是堅持往嘴巴又丟了一顆,咬都沒有咬。結果是看他繞著整個房子一直跑一直跑,說不出一句話,這是他碰到困難,受到刺激的解決方法。
 
有一次我們到深山野外去活動教學,他把在網路上買的武器,像雙節棍、警棍全帶在身上,說是為了要保護我們。當大家一起玩遊戲時,看他拿著警棍在旁邊巡邏,晚上他把警棍放在枕頭下,隨時以防有壞人入侵。
 
我看他拿著雙節棍示範給其他同學看時,本來就還不是很純熟,一不小心雙節棍打到了自己,我知道那一定很痛,可是他用同樣的方式來解決疼痛,他在屋子裡跑,一直跑,跑到身體的疼痛消失了減輕了……才會停止。當我看到那個情景時,終於明白,那是小燈處理情緒的方式。
 
他用消耗體力來忘記疼痛的感覺,他不是靜靜忍受,而是以外在行為的激烈來衝撞,這樣的他,卻有一顆非常細膩的心。
「小燈,你是什麼植物呢?」有一次我這麼問他。
 
「老師,我是白樺樹。」他說。
 
「為什麼是白樺樹?」
 
「因為我到美國來的時候,第一次看到高高直直的樹,印象特別深刻,我知道這種樹木可以蓋房子。老師,如果妳需要蓋房子,可以把我砍去蓋房子,但是別人不行。」這孩子,不做作地表達我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小燈,其他同學是什麼呢?」
 
「老師,因為我長在森林裡面,所以同學是森林的動物,是小鹿,可以在我的身邊跑來跑去,也可以在樹下撒尿。還有的同學是香菇,是木耳,白樺樹可以自己長高,在我的樹下也有可以讓任何其他植物寄生的地方……」
 
我看著回答我的小燈,他的眼神非常專注而表情真誠,讓我錯以為眼前我真的在跟白樺樹說話。他想照顧別人,他的存在是跟同學之間有互動,因為他除了希望自己長得又高又大之外,同學可以在他身邊跑來跑去,吸收他的養分。
 
你不能看他揹著一身的武器跑來跑去,他練習飛簷走壁把自己摔傷,他激烈狂奔用來減少自己的疼痛感,他一上溜冰場就看成自己會溜花式,而誤解他缺乏現實感與存在感。小燈有非常文學性的思考,他用「感受性」而不是用「記憶性」的方式來學習,無論你怎麼教他,如果那個感受不是他自己親身感受,他就等於沒有被教育過。
 
當我在英國教育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時,我非常明白他們不是一張白紙,每個人生下來就有個性,有自己的行為。你出一題猜數字遊戲,從一到十讓學生猜,明明數字當中並沒有十三,就會有人猜十三,他絕對不是故意找麻煩,因為他沒有被引導如何去選擇,猜測時便做出「感受性」的決定。

有的學生教一遍就知道要舉手之後才能發言,我們的規則也說舉手才能發言,但我真的希望學生去遵守這個秩序嗎?有一個學生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說話,從頭到尾都沒有舉手,可是突然之間他說出了正確的答案。雖然沒有舉手發言,可是他說出了正確的答案,我聽到了,而我應該高興他說出正確的答案,還是不高興他沒有遵守規則舉手發言?
 
在教室裡形式上的規則學習是很重要的,但若有學生無法在形式上存在的話他們該怎麼辦?教材、上課時間、下課時間,可以格式化,但人的個性沒有辦法格式化,當我在教一個學生,我是教人還是在規劃學生的個性?
 
對於小燈,我的選擇是引導他成為一株挺立的白樺樹,還是改變他成為經濟效益比較高的鬱金香?就算現在鬱金香有高價值,但誰知道哪一天白樺樹也能有自己的高價值?我不能確定,但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他們決定自己想當什麼植物,他們都能夠具備能力來提高自己的經濟效益。我可以感化但我不能格式化。於是我在經營這個花園的時候,當我以感性來讓學生了解英文這件事,就能夠引發像小燈這樣的學生。
 
我將小燈放在領導者訓練的課程。
 
每個星期花兩、三個小時與他單獨相處。我們一起去逛街、買菜,他會告訴我美國食物太油膩,牛奶喝多了對腸胃不好。我提供有豆漿、米漿、杏仁奶這些健康食品的超級市場,他非常好學而且會將所學實踐,我帶他做一遍而不是教他回家寫功課。我也知道他想要表現,所以在上課半年之後,讓他開始當小老師,他早上學到的英文下午就要教其他同學。於是他開始非常細心地準備課程,每個步驟有不清楚的地方,一定問得相當仔細,就好像每個步驟必須幫他內建驅動程式他才有把握能夠運作。
 
小燈對人與人的互動非常有興趣,對知識的學習超級敏感,他的求知慾無所不在,這樣的學生是我花園裡的一塊寶。我需要教他如何自我成長,如何長成大樹,也因為他必須長高,才
能夠看得更遠,他才有能力去庇蔭別人。因為他有能力、有熱情,而且心思簡單純粹,他能夠去看到別人的需要,所以我要培養他擁有武器,讓他用在對的地方。
 
有一次我讓他準備一堂課,跟同學分享詩。他教了一個小時,下課之後告訴我:老師,詩,很難教喔!
 
在領導者訓練中,我讓有能力的學生可以成為教其他學生的人。
 
這個方式用在小燈身上是因為發現他會消失會逃學,我想知道他為什麼逃學?當老師知道學生不來上課,老師必須檢討自己,如何能夠讓學生來上課,要用什麼方式來解決學生的問題。現在小燈消失的次數越來越少,當我發現他的獨特性,我不能將一個頭很大還有頭很小的學生都放在同一個盒子裡面,這樣制式化的教育他們一定會頭破血流。我花了一年的時間,加上很多人一起幫忙,讓小燈漸漸變成大燈。我不會勉強他一定要跟我溝通,我只讓他知道我隨時在這裡,他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跟我聯絡。現在他二十二歲,我常開玩笑說他是全美國最老的高中生,他很遲很遲才能夠享受過去沒有經歷的高中生活。
 
也許他現在只會五千個英文單字,但是卻很會運用這五千個字;他告訴我,證明他的存在應該是別人來看他對知識了解多少,而不是用語言能力來衡量他的知識,他認為每一個人都要給別人機會去了解自己,他們學到了多少東西,而不是用無法表達的語言來鑑定他們對知識的了解多寡。
 
他說,學英文,就像自己的生命又再生一次。既然有了重生的機會,就要非常注重飲食,語言改變了生命,而飲食能夠讓生命活得更長久……

我的花園充滿高矮不同奇形怪狀的植物,但每一株植物都會有一個位置,有的同學說自己是玫瑰,同學是刺;小燈說自己是白樺樹,其他同學是香菇木耳,他們之間有什麼利益關係嗎?他們互相關懷體貼是希望能夠得到什麼回饋嗎?小燈剛到教室沒多久,有一天下課一位同學拿著課本來問他:有哪個地方不懂嗎?我教你。他以為那是老師,後來才發現對方是高年級班的學生……能力好的學生,可以教剛來的學生,高年級的可以去教低年級的,這是我組織起來的,小燈不知道學生也可以這樣去照顧另一個學生……群體之外還有一對一的關懷,你可以把學習給予另一個學習者,給予的時候有榮譽感,有向心力,有體貼,接受的另一方很快就能深刻感受到;學習不是獨立,也不是孤軍奮鬥,大家彼此幫助才能夠進步,這就是結實纍纍的體貼。
 
〈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 整理〉
 
 
作者:楊筱薇
學走路1970-1992
媽媽帶著我們跟著爸爸,拔營扎營環島台灣,經驗了台灣中小企業創造的經濟奇蹟。幼稚園階段在包糖果及聖誕樹裝飾品加工外銷的工廠,完成學業。就在我擁有第一把媽媽在后里工廠被淘汰的雨傘(聽說是外國人認為品質差,不買的!), 爸爸買了高雄叔叔說台灣買不到,好到只賣個外國人的鋼琴,媽媽帶回家尾牙抽獎得到的相機,打開發現是她們內湖的工廠做的,很失望。同一時間,我也在北中南三處完成了十二年基本教育,帶著雨傘,相機與琴藝,走向英國。

 
獨行1992-1997
心懷忐忑,想像外國人會怎樣評價我的心情,到英國。念完了大學預備課,發現我是第一位被大學錄取的,懷著同樣的忐忑,很擔心會變成那隻被淘汰的雨傘。在學習的體驗裡,以在台灣學走路的經驗,讓我可以在英國體制裡,從開始的步步艱難到遊刃有餘,完成了教育,藝術,文創經營,華德福教育以及英文教學的學程,了解到被淘汰,是為了進階而存在的挑戰。
 
學跑1997-2003
在居住的城市找工作,從廚房,酒吧,社區中心,幼稚園,小學國中高中大學到一對一家教機會都不放過。從中逐漸整理出,事業生涯的頭緒。在英國及德國教了十五所大中小的學校,了解到擁有理想的工作,就是在職場裡,在獨行的旅途上累積的學經歷,用跑的速度前進。
 
學飛2003-2013
在職場裡的經驗值,培養出往前衝的速度,有了理想的機會飛到紐約,擔任課程教務,在新的環境,重新學跑學跳學飛。學飛的旅程,體驗到在職進修的重要,到哈佛大學進修教育,也獲得教育青少年創業的教師資格,培養下階段的實力。
 
展翅2013-現在
研究永續的教育經營模式,致力於社會企業教育推廣。透過語言學習結合產業技術和在職教育,以技職教育領域為基礎,開起傳承教育的國際交流。

 
出版:大田出版
 
書名:環遊世界的英語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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