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間，記憶體設計公司晶豪科技去年度財報出爐，雖然去年上半年記憶體行情一片大好是不爭的事實，但二十六元的獲利還是令同業歎為觀止。這家生性保守的公司，去年五月股東會時提出的財務預測，每股盈餘只定在五元的水準，當時他們在九九年已創造出十八．六六元的高額獲利了。
話說從頭 九○年的鈺創與次微米
故事的開端要回到一九九一年。 以 IBM 研發經理盧超群為首的五位留美華人，共同回到台灣，號稱要建立台灣自有的 DRAM 設計技術，這五位大將是盧超群、趙瑚、毛敘、陳冠中、丁達剛。報紙上刊登著他們五個人神情肅穆的合照，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使命感躍然臉上。
這五位好手負責訓練當時還被稱為工研院電子所「次微米計畫」的 IC 設計團隊。次微米計畫中的第一把好手劉奕芳，是次微米計畫主持人盧志遠在交大電子研究所教書時的高材生。他曾經在華智、華邦等公司擔任設計工程師。在盧志遠的號召下，他回到電子所加入次微米計畫，並升為產品設計部經理。
在十年前的台灣半導體界， DRAM 設計對一位 IC 設計工程師而言，如同武學中最上乘的武功一般值得嚮往，但並非人人皆可練就。 DRAM 最講究的就是晶片面積( Die Size )，面積越小就表示每片產出 DRAM 顆數越多，單顆成本也就越便宜。但是要把晶片上的各部分「擠在一起」，讓面積盡可能減小，卻是一門大學問，高手不僅要在電路設計上有長足訓練，物理學的基礎更需深厚扎實。
劉奕芳就是懷著嚮往武林絕學般的心情，回鍋投靠電子所次微米計畫，在那裡他遇到了趙瑚與毛敘兩位高手，DRAM 設計的潛能也被一一發掘。 不過，趙瑚與毛敘在鈺創工作了兩年後，卻與鈺創經營者有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摩擦，於是決定自立門戶。
趙瑚、毛敘離開鈺創成立台晶
一九九三年底，趙瑚覓得所羅門集團董事長陳健三出資二○％成立台晶科技，由陳健三當董事長，趙瑚當總經理。 台晶科技主攻的領域與鈺創一樣，都是 SRAM與 DRAM 設計，初創資本額為三．七三億元。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次微米計畫自工研院電子所獨立而出，成立世界先進積體電路。經營台晶已一年餘的趙瑚，一直在遊說劉奕芳能夠加入台晶，當時劉奕芳已是次微米計畫訓練出的本土 DRAM 設計第一把交椅。
劉奕芳對趙瑚的邀請相當矛盾，一方面盧志遠是他的老師，次微米計畫也是盧志遠長久的理想。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趙瑚、毛敘的設計功力更讓他心服口服，跟著趙、毛二人，可使本身能力繼續成長。幾經思考，他拒絕了盧志遠月薪二十萬元的高價慰留，與徒弟王達偉一起轉檯至台晶，官拜副總經理。隨後從世界先進陸續投效晶豪的 IC 好手，還包括張明鑒、王達偉、藍世寅等人。
盧志遠不是沒嘗試過慰留劉奕芳，為了爭取更為實質的福利，他曾經向張忠謀爭取讓員工享有技術股的激勵措施，但是張忠謀一直不同意，並反問盧志遠，「如果劉奕芳這個人很重要，為何我以前一直沒聽你提起他？」一直到一九九九年五月，盧志遠含淚離開世界先進，沒有為子弟兵爭取到技術股，仍是他多年的遺憾。
世界先進在公元二千年初宣布放棄 DRAM 研發，事後諸葛的說法，早在一九九五年劉奕芳離開時，就注定了世界先進失敗的命運。但是，他們的好友也指出，其實他們三人在一九九一年看到 IBM、東芝及西門子連手開發 64M DRAM 時，就已意識到未來標準型 DRAM 不是台灣人玩得起的遊戲， 因為即使是 IBM 這種大角色，都要找日本及德國人一起開發新世代 DRAM，後生晚輩如台灣， 又何德何能在全球 DRAM 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
台晶第一年就賺三．八八元
台晶成立時間恰到好處，九四年剛好是半導體景氣高峰，成立第一年就獲利一．四五億元，每股獲利達到三．八八元。九五年的景氣也是大多頭，台晶營業額衝至四．九一億元，稅後淨利為一．三三億元，每股盈餘為六．五六元，增資後股本為四．八八億元。這個營業額規模與現在的晶豪相去不遠。九六年時，記憶體價格開始崩盤，台晶首度出現虧損，營業額雖達九．三億元，但是稅前淨損超過一億元，每股淨損二．五元。
趙瑚、毛敘與劉奕芳三人，是當時台晶設計團隊的支柱，功力深且默契佳，先後設計出 16M 及 64M 的標準型 DRAM， 從○．四五微米製程到○．三五微米製程，全數在聯電投片生產。聯電也是創始股東之一，當時透過轉投資公司宏聯投資參與台晶約二○％，還取得一席董事，由劉英達擔任。
九七年春夏之交， 市場盛傳台晶在聯電投片的○．三五微米 16M DRAM，每片產出顆數達四百顆以上，成本約為四美元，且每月在聯電投片量為四萬片，以當時DRAM 行情約九美元推估， 可使台晶記憶體的每股盈餘有三十元以上的水準，自此台晶未上市股價開始狂飆，成為未上市盤最熱門的股票。
台晶股價上沖下洗
九七年四月至七月間，台晶未上市股價從十六元一路飆至八十多元，三個月內漲幅逾四倍。許多未上市盤商為了賺取差價，紛紛囤積台晶股票，成本大多在六十元附近。只可惜台晶這波狂飆只是曇花一現，就在七月底，股價已暴跌到二十七元的水準，許多盤商及投資人都損失慘重，提到台晶就大罵不已。
當年造成台晶股價大洗三溫暖的主要原因，是趙瑚為首的技術團隊與董事長陳健三理念不合，結果率領最主要的八名研發團隊出走。理念不合的主因，在於增資時的員工認股比率，雙方無法達成共識，其間宣明智還曾出來斡旋，想要化解衝突，甚至傳出聯電有意接手台晶，但最後仍然一拍兩散覆水難收。
關於這場無頭公案，也有知內情者指出，大股東與經營團隊在那陣股價狂飆中都曾大量出脫持股，其實誰也沒吃虧。苦只苦了陳健三，最後抱個人丁單薄的台晶記憶體，努力孵化了三、四年，才順利上櫃掛牌，過程也頗含辛茹苦。
一九九七年六月，從台晶出走的趙瑚與毛敘，在新竹市區的辦公大樓中租了間小辦公室，創立沛訊電子。一年後為了申請進入科學園區，他們又設立另一家晶豪科技，但所有經營團隊都是同一批人。
沛訊、晶豪重起爐灶，聯電協助代工
在沛訊及晶豪的股東組成部分也有一段曲折故事，據說，趙瑚曾經嘗試與當時的世界先進高層聯絡，尋求重續前緣的可能性，居中穿針引線者應為當時世界先進副總經理盧志遠。然而種種負面因素，仍然無法將世界先進與沛訊結合在一起。
負面因素之一，在於世界先進已經與鈺創合作開發 DRAM 六、七年，而趙瑚團隊又是當年負氣離開鈺創的要角，諸多恩怨糾葛，自然無法順利結盟。另一方面，台積電及世界先進高層從各消息管道知悉，聯電高階主管應有個人資金投資在沛訊及晶豪，時任世界先進總經理的曾繁城，衡量世界先進本身的設計團隊仍算戰力完整，最後拒絕了趙瑚上門結盟的請求，但晶豪高層至今都矢口否認股東陣容具有聯電色彩。
趙瑚回歸台積電集團的嘗試未成，從此走上與聯電長期合作開發生產 DRAM 的不歸路。其實晶豪與聯電多年來的合作尚稱愉快，說好聽些是共榮共存，但是也有不少業界人士形容是「伴君如伴虎」。晶豪在聯電下單的第一顆代表作是○．三五微米的 64M DRAM，半年之後，晶豪又設計完成○．二五微米的 64M 產品，當時半導體景氣已經開始走下坡，聯電對於能夠填充產能的 DRAM 自然引頸期盼。
聯電主管高度配合，晶豪良率大幅提升
九八年春天，聯電八吋廠在試產晶豪的 DRAM 產品時，良率遭遇瓶頸一直無法提升， 業界有一軼聞指出， 當時擔任聯電總經理的宣明智親自督軍，緊盯晶豪的64M DRAM 製程改善，甚至曾經祭出罰則， 規定若在三個月內良率無法達到滿意數字，所有經手晶豪產品的聯電製程部門主管，該年股票紅利都會被鎖住不准發出。
就在聯電高層與晶圓廠的全力配合下，晶豪的 DRAM 良率逐漸提高，並成為聯電在景氣低潮時填充產能的主角。晶豪不僅在短時間內就推出標準型 DRAM 產品，一般泛稱「利基型 DRAM 」的低密度產品，如 1M、4M、16M 等 DRAM，才是晶豪主要的生財來源。
晶豪初成立時，趙瑚身兼董事長及總經理，他的老搭檔毛敘雖任副董事長，但長年定居美國，只負責 IC 設計的技術傳承，並未掌管日常行政業務。九九年二月，趙瑚請來世界先進產品協理陳興海擔任總經理，綽號「阿海」的陳興海，曾經是世界先進初成立時的第一任晶圓廠廠長。
趙瑚找陳興海擔任總經理
熟悉晶豪競爭力的半導體人士指出，陳興海加入晶豪的貢獻之一，是在晶片後段製程的運籌管理。一般 IC 設計公司雖然資本額小，但還是要購買許多測試設備為產品進行測試，晶豪本身卻未購買任何測試機台，完全外包給專業測試廠進行，其中又以京元電子為主要合作對象。晶豪既無測試機台，就不用籌資購買高價設備，也不必背負高價設備攤提的財務負擔，這是晶豪三年多來以低資本額創造高每股盈餘的基本體質。
當然，晶豪的榮景也非天天過年。九九年下半，晶圓代工產能逐漸開始吃緊，晶豪在聯電的產能也開始捉襟見肘，趙瑚與陳興海透過各種管道尋找其他的代工對象。最後，他們敲定了世大積體電路做為另一晶圓代工合作廠。
不料， 張忠謀迅雷不及掩耳地買下世大， 台積電整體策略決定將所有世大的DRAM 客戶排除，以維持生產線的產品單純度。 趙瑚與陳興海為此曾經動用各層人脈，希望台積電手下留情，讓晶豪在購併後的台積電仍能投單生產。但是台積電高層不為所動，晶豪只好另覓晶圓廠夥伴，最後敲定了與南亞科技進行合作。
聯電對於晶豪的關愛眼神，也不是朝朝暮暮長相廝守。一年多前，與曹興誠、宣明智私交甚篤的瑞昱半導體董事長葉博任，出資成立 DRAM 設計公司登峰半導體，由世界先進行銷處長白培霖擔任總經理，其中聯電也透過投資公司持股一○％，技術團隊是一群來自南韓的工程師。登峰的出現，意味聯電不會獨厚晶豪一家DRAM 客戶而已，總是要培養另一家競爭對手使其彼此制衡。
葉博任成立登峰，聯電不獨厚一家客戶
登峰成立至今，主打產品如 128M DRAM、DDR DRAM 等， 都與晶豪正面交鋒，晶豪在這些高階產品領域也照樣極有戰鬥力。 例如搭配 nVidia 繪圖卡的 DDRDRAM，晶豪就已經出貨八個月之久，且傳輸速度一點也不輸韓國、德國一線廠的產品，不過晶豪卻稱呼這類產品是「打形象牌」，對於營收的貢獻度倒很有限。
要形容晶豪團隊是國內最精良的記憶體設計隊伍，業界很少人會否認。但是晶豪主管卻常常告訴友人，「今年賺錢並不代表明年也賺錢」。今年記憶體景氣特別糟糕，晶豪選在第三季掛牌上市，顯而易見股價與每股盈餘皆有可能縮水。晶豪執意走向上市之路，未嘗不是另一場挑戰的開始。
對大多數半導體業界中人而言，晶豪股票是否上市、股價如何變化其實並非重點。晶豪這組團隊歷經十年風霜，造就堪稱台灣本土最堅強的 DRAM 設計隊伍，其實只在證明一件事情，那就是 DRAM 設計可以走向無晶圓廠 IC 設計的營運模式。
放眼半導體史上，成功的 DRAM 公司都是同時具有 IC 設計與晶圓廠兩大支柱，缺一不可。晶豪以單純的 IC 設計，搭配聯電或南亞科技的晶圓廠，在 DRAM 界打破「一曲歌后」的宿命，已然是一項奇蹟。但未來它的難關並不在於產品開發能力的極限，而是景氣循環時爭取晶圓代工產能的能耐。這個難關，將是晶豪經營團隊永遠必須面對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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