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DC和穩定幣的發展有可能形成競合關係，推進實體與虛擬世界的金融整合進程。
隨著穩定幣成長可期、各國接受度也越來越高，但從本質上來看，穩定幣必須與法定貨幣或資產掛鉤的要求，或許也注定穩定幣無法取代法定貨幣的命運。而央行數位貨幣（CBDC）又是另一個課題，它到底是必需（Must to Have）還是可有可無（Nice to have）？換句話說，如果穩定幣可以滿足大多數實體與虛擬應用場景的支付或匯兌需求，那麼政府有無必要再發行CBDC，讓法定貨幣從實體走到數位？根據國情不同，個別國家的答案恐怕也會有所差異。
以美國為例，在《穩定幣創新與監管法案》（GENIUS Act，又稱天才法案）通過同時，也同步通過《反對央行數位貨幣法案》（Anti-CBDC Act），以捍衛個人財務隱私、防止政府追蹤個人資金流動、確保民間以加密貨幣創新空間為名，禁止聯準會直接向公眾發行CBDC。相對地，中國則是全力推進CBDC研究與試點，截至2025年9月，數位人民幣（e-CNY）試點已覆蓋17個省、26個地區，累計處理交易33.2億筆，金額達14.2兆人民幣，透過e-CNY應用程式開立的個人錢包高達2.25億個。與此同時，e-CNY國際運營中心也於9月在上海開幕營運，象徵從境內走向跨境合作及使用。
美中兩國看待CBDC的態度截然不同，或許也凸顯穩定幣與CBDC的競合關係。2025年8月底，國際清算銀行（BIS）針對CBDC與加密貨幣的年度調查報告指出，在受訪的93家央行中，高達91%正在探索零售型、批發型或兩者兼具的CBDC可行性，儘管不同國家在CBDC的研發重點、階段、預期應用場景及設計特性上存在差異，然而在現金使用量下降與實體資產代幣化（RWA）興起的背景下，維護央行貨幣角色也是許多央行關注焦點。對此，超過三分之一受訪央行表示，隨著穩定幣及其他加密資產發展，他們也加快CBDC的研發工作。這也意謂穩定幣與CBDC發展，是可以齊頭並進。
從源頭來看，穩定幣一開始就是以價格穩定出發點，鎖定虛擬世界中法定貨幣角色。實際運作主要可分成3種型態，分別為法幣擔保型（Fiat-Collateralized）、加密貨幣擔保型（Crypto Collateralized）及演算法型（Algorithmic），其中又以法幣擔保型最為市場所接受，主要是與美元及美債等法定貨幣及高流動性資產掛鉤，例如市值高居前兩名的USDT與USDC，就是錨定美元資產的穩定幣，兩者市值合計占整體穩定幣比重高達8成以上。
後來各國或經濟體陸續通過穩定幣法案，如歐盟的《加密資產市場監管法案》（MiCA）、美國的《天才法案》、香港的《穩定幣條例》等，皆清楚規定穩定幣發行必須以法定貨幣或短天期債券作為擔保資產，未來穩定幣發行勢必將大者恆大，更高度集中於法幣擔保型態。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型態，穩定幣的主要功用還是作為不同虛擬貨幣或資產之間、甚至是實體與虛擬資產之間的橋樑。
值得注意的是，如此雙軌共存模式，加密貨幣業界也有類似看法。全球市值第二大的美元穩定幣USDC發行商Circle曾公開表示，CBDC可作為虛擬或數位世界的央行底層錨定資產，與穩定幣在不同市場或領域，如跨境支付、電商平台交易、DeFi等，扮演不同角色、分工合作。意即CBDC是原本法定貨幣的數位升級版，可作為連結傳統與新興金融的重要橋樑，穩定幣則是在這個橋樑上從事搬運、活絡交易的觸媒催化劑。兩者並非純然競爭替代關係，而是有著協力合作空間。
穩定幣真的能夠成為未來支付世界的大一統王者嗎？從市值成長的速度來看或許有希望。根據加密數據平台Coingecko統計，迄今穩定幣市值達到3,104億美元，不僅較年初2,028億美元大幅成長近5成，對比2020年1月初的41.7億美元，短短5年多時間更是暴增近72倍。而11月中旬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Scott Bessent）受訪表示，預估未來10年穩定幣市值有望再膨脹9倍，達到3兆美元，顯見穩定幣的未來性值得期待。
只是，穩定幣如此快速成長以及令人期待的未來性，嚴格說來，背後仍依附在國家賦予法償效力或信用擔保的貨幣體制上（連結高流動性法定貨幣或資產），而非真如哲學家海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所說的，是來自市場自由競爭的結果。也就是說，人們之所以看好穩定幣發展並願意持有穩定幣，將其視為各類不同實體與數位資產的交易媒介，或是作為跨國交易匯兌與支付工具，追根究柢，還是各國政府強制立法，要求穩定幣發行必須與法幣掛鉤，保證持有者有權按面值贖回。無論是美國、歐盟、日本、新加坡或香港無一例外，甚至是準備急起直追的台灣，目前已經進入行政院審議階段的《虛擬資產服務法》草案，也都是朝此方向進行。
總結來說，貨幣是一國主權象徵，不太可能允許民間設計、開發加密貨幣取代國家法定貨幣，這也是穩定幣為何要掛鉤法幣的重要原因。在此前提下，未來穩定幣與CBDC發展更有可能形成一種既競爭又合作的態勢，共同推進實體與虛擬世界的金融整合進程。對眾多想繼續投入加密貨幣領域的企業與新創而言，未來如何在這個競合過程中挖掘出更多合作機會與空間，或是在市場發展與政府監管之間找到平衡點，恐怕是一門重要功課。
（作者為台灣經濟研究院研究六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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