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法院最近一項判決改寫了歐洲洗錢防制法的規定，不僅讓歐洲反洗錢先鋒的形象受挫，也罕見讓歐洲的公司治理倒退。
事情的起因是盧森堡一家上市公司其中一名受益所有人（beneficial owner）要求限制大眾可以取得他們的個人訊息，盧森堡當局表示根據2018年通過的第五版《洗錢防制法》（The fifth EU Anti-money Laundering Directive, AMLD V），上市公司的受益所有人應該公開透明，因而拒絕。當事人不服，於是向政府提起訴訟。
歐洲法院於今年11月22日判決，盧森堡政府敗訴，因為該法過度侵害個人隱私，超過防制洗錢之必要。消息一出，不僅讓歐洲管制機關大為震驚，也嚇壞了不少投資人。
歐盟一直在國際上扮演反洗錢先鋒的角色，早在1990年，就通過反洗錢法，要求銀行等守門員，採取措施防止洗錢與資助恐怖主義。該法案也隨著避稅天堂與恐怖主義盛行而不斷修正，到了2015年，歐盟制定第四版《洗錢防制法》（AMLD IV），要求增加上市公司所有權的透明度，尤其是正確、適當與即時揭露受益所有人的訊息。
但是2016年《巴拿馬文件》遭到國際調查記者聯盟（ICIJ）揭露之後，舉世震驚於政客富人濫用避稅天堂逃稅與洗錢之際，也發現許多名單上的政治人物（如Andrej Babiš或 Riad Salameh 等），即使已經在該國接受調查，一開始仍無法識別其身份，除非記者與民眾能夠獲取更清楚的上市公司最終受益所有人訊息，才有辦法清楚識別；因此歐盟在2018年推出第五版《洗錢防制法》（AMLD V），讓一般民眾也可以獲取上市公司最終受益所有人的訊息，大幅增加企業所有權的透明度。
該法律通過之後，不少富人表示異議，認為此舉大幅增加他們人身自由的風險，可能會讓宵小覬覦其財富而綁架他們或是家人。至少有三名盧森堡人便以人身安全為由，要求盧森堡政府在公司登記上隱匿他們的身份訊息。
盧森堡政府以洗錢防制法拒絕之後，便有人發起訴訟。因為案子涉及歐盟法律，盧森堡法院直接將案子交由歐盟法院（EU Court of Justice, CJEU），不料歐盟法院裁決時提出了連原告都沒提及的隱私權論點，而判決盧森堡政府敗訴，宣告洗錢防制法的相關規定無效，然後盧森堡、奧地利與荷蘭立刻關閉了民眾獲取訊息的管道。
這無疑是不幸的，跨境追查洗錢或是逃稅本就困難重重，無論是《巴拿馬文件》、《潘多拉文件》或是《天堂文件》，都向我們揭露一個事實：無論是黑幫或是政客，都會利用大量的海外空殼公司層層轉手，來掩蓋企業的最終受益所有人訊息，這些做法不僅用來洗錢，也用來逃稅，以及不正當控制企業，進行非法交易，與剝削小股東與投資人。
歐洲第五版洗錢防制法的最重要目的之一就在於增加透明度，無論是揭露企業的最終受益所有人、降低虛擬貨幣與平台的匿名性，或是對第三國金融交易風險的評估都是如此。特別是在俄烏戰爭爆發後，對於防制洗錢、揭露假訊息來源與打擊恐怖主義上，顯得尤其重要。
如今歐盟法院以隱私權為名認為向大眾揭露上市公司最終受益所有人並不合法，實在是歐盟公司治理的一大倒退，讓追查洗錢與資助恐怖主義活動變得更加困難，也讓普丁得以繼續隱藏資金網路，繼續資助恐怖主義與散播不實訊息，這對極權國家無疑是一大鼓舞。
雖然歐盟基本權利憲章同樣保障法人，但是對於影響重大的公司法人與使用大眾資金的上市公司的隱私權保障，本來就應該較低。這項判決給予追查國際金流時製造斷點，各種空殼公司或是層層轉換的外國企業與資產，都將難以追究其最終受益所有人。
這項規定雖然僅限於歐盟，但是對國際防制洗錢與資助恐怖主義的調查也增加許多困難。過去因為第五版洗錢防制法而不敢在歐洲申請企業者可望回流，但是執法者卻可能無計可施。要知道國際洗錢與恐怖活動的一大特色就是利用不同國家與組織之間的制度漏洞，創造非法金流，進而影響金融市場與非法行為。但是在冗長的金流鏈之中，只要能夠在某地的執法者禁止或凍結資產，就能夠對全球非法金流鏈造成打擊。
如今歐盟二十七會員國重新回到黑暗期，等於為違法者重新開啟後門，不僅公司治理的倒退讓投資人擔憂，影響健全金融市場的發展，也助長了國際洗錢與恐怖主義等非法行為，更會促進許多威權國家的腐敗，絕對是一項弊大於利的判決。
作者簡介_沈榮欽
加拿大約克大學（York University）副教授，法國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