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真能帶來民主？從傳真入侵到AI監控

市場經濟經常被譽為政治變革的推動力，科技也是如此。1989年6月20日，《紐約時報》刊出一篇題為〈中國的傳真入侵〉（China’s Fax Invasion）的報導，指出中國境外的中國學生透過傳真，把「關於天安門廣場事件及其引發的國際反應的未經審查消息」源源不絕地傳回中國。一年後，該報以〈傳真民主〉（Faxing Democracy）為題，再次報導此事。然而，傳真機不僅沒有把民主「傳」進中國，連天安門事件本身都沒能「傳」進中國。今天，許多中國年輕人對天安門事件毫無記憶。

1989年主導資訊傳播的工具是傳真機；到了21世紀，網際網路又被寄望成為解放中國人思想的工具。2000年，柯林頓在一場演講中，對「中國能控制網際網路」的說法不以為然，甚至把網路控制比作「把果凍釘在牆上」，並祝願中國領導人「好運」能夠把網路控制住。這番話引來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等國際研究學院聽眾的會心一笑。然而，中國確實透過「防火牆」把果凍牢牢地釘在牆上。中國政府結合先進技術與大量人力，審查、刪除社群媒體上大量的貼文，並注入官方的正統論述。今天在中國網路上，很難聽到和官方不一致的聲音。

千萬別想當然地以為科技能削弱中共體制。當中國年輕人有機會透過VPN搜尋政治資訊時，他們卻選擇不這麼做。全世界許多獨裁政權都渴望擁抱科技，好像毫不擔心科技有所謂「內生的、天生的自由主義傾向」。相反地，他們調整監控技術，以更有效地推進其歐威爾式議程。今天的獨裁讓昔日的國家安全委員會（KGB）和國家安全部（Stasi）相形見絀。科技或許未能為所有人創造一個扁平的世界，但卻為獨裁者壓扁了一個世界。

《紐約時報》所謂「傳真入侵」的報導，其實也暗示了真正推動政治變革的因素是人而不是科技。文章提到：「來自香港的消息指出，中國境內所有傳真機都受到員警和安全人員的嚴密監控。」這句話在報導裡或許只是附帶一筆，卻點出一個關鍵結論：科技對政治的影響，會被人為因素所調節；而人可以推動社會走向自由，也可以推向不自由。1989年，中央政府同樣利用傳真技術向地方政府下達命令，要求鎮壓當地抗議活動。

馬克思曾說：「火藥、指南針和印刷術，是創造資產階級社會的三大發明。」他接著論述：火藥摧毀了騎士階級，指南針開拓了世界市場、建立殖民地，印刷術則成為新教的工具，並促進科學復興，是創造智識先決條件最強而有力的槓桿。在歐洲脈絡下，馬克思的說法或許說得通；但若把它當成普遍命題，則不正確。尤其在這個例子裡，錯誤更顯而易見：馬克思清楚知道這3項技術源於中國，也清楚知道中華帝國並不存在資產階級。他提出「亞洲生產方式」概念，意指缺乏私有制以及停滯的農業經濟。古代中國在發明創造上居於世界領先，但在後羅馬時代，率先實現經濟成長與民主的卻是歐洲。至於今日的中國，儘管擁有量子通信、高超音速導彈、登月成就和微信等科技，卻完全證偽了政治內生性這個觀點。

如同馬克．寇蘭斯基（Mark Kurlansky）所言，認為科技必然引發深刻社會和政治變革，是一種「技術謬論」。科技本身並不會改變社會或政治。科技或許能改變政治的手段，但它也可能被用來鞏固而非瓦解現狀。識字、造紙術、印刷術、火藥和指南針的發明，確實在歐洲引發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那是因為歐洲內部的分裂與激烈競爭，早已為這些變革鋪好基礎。反觀地球另一端的中華帝國，其單一的政治結構阻礙了這些要素的綜合作用，最終導致科技進步停滯，並使國家陷入長期停滯。如今，中共的獨裁政權正煞費苦心地在政治上預防經濟和科技力量的影響，並在很大程度上成功阻止了政治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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