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台約兩千名醫務社工，都是默默守護患者的無名天使。無論在醫院內外，都可以看到他們疲於奔走的身影；他們是橋梁、是窗口，也是接住脆弱靈魂的網。
八里療養院位處新北市八里區半山腰、緊鄰觀音山步道，這裡的醫務社工，便是一群幫助精神疾病患者回歸社會的擺渡人。
社會學者姚卓英曾如此描繪醫務社會工作的使命：「其目的在協助病患解決與疾病相關的社會、經濟、家庭、職業、心理等問題…，還要協助病患及其家屬預防疾病的蔓延與復發，使其能自立更生，重新適應生活。」
這也與八里療養院的精神不謀而合。作為隸屬於衛生福利部的五所精神專科教學醫院之一，八里療養院不僅致力治療精神疾病，更重視如何幫患者回歸社區、過上獨立自主的生活。
沿著蜿蜒山路來到院區，站在入口處向下望，八里市區與台北港碼頭盡收眼底，黃昏時分，夕陽緩緩西沉，美得令人屏息。就在這樣的傍晚時刻，忙碌一整天的社工室主任張紀薇，才終於得以坐下來，喘一口氣。
「我們其實是要隨時on call的。」沒有任何埋怨神情，張紀薇篤定而溫柔地說，一天下來，除了開會、關心各康復之家的運作狀況、處理性侵處遇業務，小到冷氣機壞掉，大到病人需要床位，她都要顧及。
張紀薇來自經營美容院的家庭，從小看著父母與鄰里互動，讓她始終對人性的溫度懷有憧憬。「人是有溫度的，態度有溫度、語言有溫度，患者都能感受得到。」她微笑著說，這分對人的熱情，也是她走上社工之路的起點。
在八里療養院服務二十六年，張紀薇見過無數個案的起伏，有人康復重生，有人病情惡化。「精神疾病大約三分之一能恢復良好，三分之一得終身服藥，還有三分之一只會逐漸退化……。」她語帶無奈地說。
這裡的醫務社工，於是化身為這些精神疾病患者的「生命規畫師」，她指出：「醫師、護理師關心的是病情，但只有社工，會深入了解病患的生活樣貌，盤點資源、尋找出路。」
對精神疾病患者而言，回歸社會是一段漫長且艱難的旅程，沒有三年五載的規畫，很難真正站穩腳步，草率獨立甚至可能釀成悲劇。張紀薇就曾親身經歷這樣的憾事。
院方另外設有康復之家「快樂村」，作為病患從住院到返家的中繼站，全天候有專人照護，也允許家屬探訪，直到患者穩定為止。
然而，往往會有病人尚未康復就急著出院。張紀薇記得，有一位患者執意離院、不再服藥，不久後，患者的姊姊打電話來，哽咽地說患者已在租屋處猝死。
這不是唯一的例子，類似事件層出不窮。面對這些既渴望獨立、又需要支持的群體，張紀薇不禁思索，是否還需要另一個緩衝的中介機構？「就像降落傘，應該要緩緩降落，如果太快迫降，只會摔得粉身碎骨。」
為精神疾病撕去標籤
融入社區 思覺失調症患者重新投入工作
二○一八年左右，她發現社會局有一項名為「社區家園」的專案。這些「家園」只要持有身心障礙手冊就能入住，住民不被視為「病人」，而是彼此支持的「居民」，且因為「家園」就在社區，更能協助居民融入生活，社工只須每隔一、兩周或居民有需求時前往探訪。
但最初，該計畫並未開放給醫院申請，只限協會與非營利等法人，張紀薇感到不平，也不願輕言放棄，開始一通通打電話給社會局委員陳情。終於，二○年政策鬆動，令她欣喜若狂，「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我們的聲音，總之終於開放了，我一得知馬上就去申請！」
首年，她便率團隊運用申請到的一五○萬元經費，租下並裝修兩戶住宅，分別作為男、女家園，接納那些能工作、能獨立生活、無須全天照護的「居民」，目前共有十人入住。
這些居民，通常是由機構引介或是自行報名，經社工評估後，若符合一年內無危險行為、能遵守生活公約、願意接受職業訓練等條件，方能安排入住；直到患者有獨立生活的意願和能力時，就會輔導他們搬離，目前已有五人結案。
▲透過讓精神病友在社區家園與當地居居民交流，藉由傾聽與陪伴，協助精神病友重建生活秩序。
「他們有需要時可聯繫我們，但同時也很自由，做什麼都不用報備，甚至還會召開自己的住民大會。」張紀薇一邊看著電腦裡居民的笑臉，一邊欣慰地說。
不過，向上爭取資源，僅是她必須跨過的第一道坎，最大的阻礙，其實是「向外」的社區溝通。
「社區的不接納，是最難的問題！」張紀薇坦言，曾有社區家園選址談妥後，卻遇到當地居民聯合抗議，最後房東礙於壓力打退堂鼓。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重要，但不要在我家旁邊蓋就好。」她也能理解居民的顧慮，怕精神疾病患者有攻擊性、怕房價下跌，甚至怕自己被貼上標籤……。
她也不認為一時半刻就能讓居民改觀，「要完全去汙名化不容易，但至少得讓大家不再害怕。」自此，她與團隊主動釋出善意，讓住民幫忙社區撿垃圾、出借會議室與卡拉OK等設施，還贊助飲料參與居民大會，努力化解隔閡。
不僅如此，他們也借鏡源於丹麥哥本哈根的「真人圖書館」概念，讓人們透過「借閱真人」，向精神疾病患者提問來消除偏見。
例如，有一位曾罹患思覺失調症的男患者，出院康復後，考取居家照顧服務員證照，並順利投入工作，因此邀請他作為「一本書」，分享自己克服疾病、重新振作的心路歷程。他的故事後來被當地學校與公部門「借閱」，促進更多理解與對話。
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搭起對話與理解的橋粱，「現在社區不再那麼排斥了，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張紀薇深信，點滴累積的改變，終會織成一張包容的網，讓不同生命都能被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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