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星期8月14日,美國華府的主流媒體《華盛頓郵報》刊出一篇由台灣智庫委員陳建志的評論《承認巴勒斯坦卻不承認台灣的偽善》(The hypocrisy of recognizing Palestine but not Taiwan)。其主旨為西方民主國家紛紛承認尚未具備國家條件的巴勒斯坦,但卻拒絕承認符合所有標準的台灣,此種雙重標準削弱國際秩序並向北京釋出錯誤信號。
一改過往對台冷淡態度!美國主流媒體為何轉變?
該文呼籲,若國際社會能承認巴勒斯坦,就更應當迅速承認成熟的民主台灣。更何況台灣在全球半導體供應鏈中不可或缺,若不正視並承認其地位,未來將導致戰略誤判與全球危機。
坦白說,我很驚訝《華盛頓郵報》會刊出建志兄這篇文章。這並不是因為我懷疑他的論述,而是因為像《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這些美國主流媒體,長期以來都帶有自由派傾向,對台灣議題往往採取一種模糊,甚至冷淡的態度。
他們關注台海局勢,卻不願支持台獨,甚至經常使用「戰爭風險升高」的框架來暗示台灣要「謹慎克制」,而不是將矛頭指向真正挑釁的北京。
然而,時代的風向正在改變。
我們必須感謝習近平從2013年開始「橫柴入灶」,完全揚棄鄧小平的「韜光養晦」。他的一些政策如:終身制復辟、軍事擴張、南海軍事化、一帶一路、經濟脅迫、撕毀香港一國兩制等,徹底改變了美國政策圈與媒體生態。
很多人認為這改變是川普上台所帶來的,其實不然。我的觀察是,美國菁英界對中國的認知轉折,早在川普之前就已經開始發酵,只是川普將它加速與放大。
兩個重量級「中國通」的驚人轉變:從擁抱熊貓到徹底覺醒
以美國兩位重量級「中國通」為例: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與沈大偉(David Shambaugh)。前者曾在美國防部淨評估辦公室、和中情局專職中國政治與軍事分析,後者曾任職於美國務院和國安會 。他們在華府智庫與決策圈都有相當影響力。
由於長期主張與中國「接觸」與「合作」,一度被歸類為「擁抱熊貓派」(Panda Huggers)。這個詞雖帶有些許揶揄意味,卻也點出一個現實:美國對中國政策長期存在「期待北京會隨著經濟自由化而政治開放」的幻想。
但在 2015 年 3 月,也就是川普上台的幾乎兩年前,《華爾街日報》刊登了沈大偉的整版評論《即將到來的中國崩潰》(The Coming Chinese Crackup),堪稱震撼彈。
他指出中共政權在習近平的領導下,雖然展現了更強的控制力,但其實已經進入「終局階段」:黨國體制面臨內部僵化、社會不滿與經濟結構問題的多重壓力。
習近平以反腐與集中權力來鞏固統治,卻反而讓體制更脆弱,使中國更快逼近臨界點。這篇文章直接挑戰當時華府盛行的「中國穩定崛起」的假設,讓許多決策圈人士重新審視對中政策。
同年,白邦瑞出版了《百年馬拉松》(The Hundred-Year Marathon)。這本書系統性地揭露中國自建政以來的長遠戰略:假裝韜光養晦,利用西方資源壯大自己,最終取代美國,並建立新的國際秩序。這本書不僅在學界與政策圈引發熱議,更在保守派與美國國家安全內部造成極大迴響。
更重要的是,它可被視為白邦瑞對自己過去「誤判中國」的一種反思與懺悔。他承認,美國對中國的幻想導致了戰略誤判,而現在必須調整戰略,迎接一場漫長且艱鉅的競爭。值得注意的是,這兩位代表性人物的立場轉變,發生在川普於2017年上台之前。
換言之,美國「熊貓派」的退場,並不是川普任期的直接結果,而是習近平諸多倒行逆施的政策使然。其實到了 2010 年代中後期,隨著北京加強專制、打壓公民社會、擴張軍事力量,甚至展現出挑戰國際秩序的野心,美國政策圈的絕大多數人都開始調整態度。
白邦瑞與沈大偉因此轉向鷹派,而過去對中務實的謝淑麗(Susan Shirk)與李侃如(Kenneth Lieberthal),則轉型為「風險管理派」,主張正視中國的挑戰並謹慎應對。
而另一邊,季辛吉這種老牌現實主義者,直到去見毛澤東之前,仍固執地維持著「與中國保持密切合作」的立場。也讓人不禁想罵一句:May him rot in hell!
台灣應該主動出擊,讓國際社會聽見我們的聲音
回到媒體生態。美國的輿論界近年出現前所未有的多元化。
不僅有《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這些傳統自由派主流大報,也有如《華盛頓時報》、《紐約郵報》這類立場鮮明、偏保守或民粹的媒體。再加上網路媒體與社群平台盛行,資訊管道呈現碎片化與分眾化的局面。
每一家媒體都有其固定的讀者群與政策影響力,有的直通華府川普的決策圈,有的影響草根民意,有的則能引導國會議員與智庫討論。
因此,如果台灣要讓自己的聲音真正觸及美國的政策制定者、國會議員、智庫學者,乃至更廣泛的社會大眾,就不能僅仰賴單一外交管道或創辦智庫路徑。我們必須靈活運用美國社會已有的衆多媒體平台,根據受眾特性來調整語言、框架與策略。
比如在自由派的《紐約時報》上發表文章,可訴諸價值與制度面;在保守但受川粉喜愛的《華盛頓時報》,則可強調中國威脅與國安風險;而在專業智庫的刊物上,則可以用數據與戰略分析來凸顯台灣的戰略價值。
換言之,台灣需要多管齊下,在美國的主流與非主流媒體同步發聲,才能在美國社會形成共鳴與政策影響。這正是我們推動「台灣倡議計畫」(Taiwan Advocacy Project, https://taiwanadvocacy.org/)的初衷。這個平台的目的,不只是要幫助台灣的專家、學者、年輕世代在國際舞台上發聲,更是要讓「台灣議題」跳脫被動挨打的局面,成為能主動出擊影響國際輿論的議題。
我們也必須清楚認識到,台灣的國際空間受限,不只是因為中國打壓,還因為我們自己沒有持續用國際社會聽得懂的語言,去傳達台灣的敘事與價值。台灣是亞洲最成功的民主國家,擁有自由媒體、司法獨立、經濟活力、與半導體優勢。但如果我們不自己說出這些,別人就會用「中國台灣」的框架來替我們定義。
因此,謹在此呼籲大家積極向美、日、歐媒體投稿。這不僅是台灣倡議的一部分,更是讓世界了解我們的最佳方式。更實際的是,符合台灣價值的投稿還有稿酬支持,最高可達十萬台幣。這筆金額或許不是天文數字,但足以成為鼓勵,讓更多人願意投入。當然了,重要的不是錢,而是透過一篇又一篇的文章論述,把台灣的存在與價值持續傳遞出去,讓世界能正視台灣。
作者簡介_廖宏祥
在美國的國防與航太工業工作36年,曾任麥道航太駐台代表、台綜院戰略所研究員、戰爭學院榮譽講座;領域跨國防與航太科技、軍事與戰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