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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文龍經營成功學 P.42

許文龍經營成功學 P.42

二月十日,星期二。清晨,萬籟俱寂的時候,奇美集團董事長許文龍就已經背著他最心愛的漁具出門,一如往常和幾名釣友開著自己的遊艇出海釣魚。

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在他徜徉於蔚藍的近海大洋時,他的奇美集團不但照常運作,還日益壯大。

這一天傍晚,許文龍在台南家中接受本刊的專訪,他當天在台南外海釣來的魚,就成了桌上宴請客人最新鮮美味的佳餚。

在訪談中,七十七歲的許文龍談笑風生,態度謙和,一點都不像是開創奇美二千多億元市值,橫跨石化與電子產業兩大領域的大老闆。看來擅用老莊無為而治管理哲學的許文龍,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放下奇美實業與電子的董事長。

他說,如今面板業已見曙光,是他交棒給副董事長廖錦祥的時候了;他也談到,他是如何掌握了面板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機會,並在短短六年內,找到一批電子業的高手,熬過不景氣的試煉,讓原本只有傳統石化業的奇美,又新生了市值近一千五百億元的電子新版圖。
 
有強烈本土意識的許文龍,全程都以閩南語接受訪談;用字遣詞文雅的他,把閩南語的古雅文韻,傳達得淋漓盡致,聽他娓娓道來地談奇美集團的種種,竟也有一種詩文的意境。

以下是今周刊專訪紀要:

《今周刊》問(以下簡稱問):董事長今天又出海釣魚了,今天釣的是什麼魚?

答:這是煙仔虎(齒鰆,俗稱煙仔虎),今天差不多釣到五、六十斤,平常有時會釣到上百斤,釣回來送給鄰居朋友吃,心情就很高興。 問: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釣魚?奇美投入電子業後,你還是經常釣魚嗎?

答:我自少年時的願望,就是希望每天都能釣魚、聽音樂、畫圖及聊天,釣魚是很趣味的代誌,因為每天變化都很大,像水溫、水流都會變化,魚的種類會不同,要用蝦子或蚯蚓來釣也不一樣,就像追女孩子,也要用不同方法。而且,釣回來給別人吃,我心情就很好,多年來有十個以上的家庭都吃我釣的魚,他們好像從來沒有買過魚。


一周只上班兩個半天/今年交出董事長職位

做電子後我比較忙嗎?其實不對,我現在一個禮拜還是只去奇美兩個半天,和以前沒什麼兩樣,我也還是經常出海釣魚,一個禮拜有好幾天在海上。 問:聽說今年內你打算把奇美實業與奇美電子的董事長交出來,是嗎?

答:本來六十五歲時我就準備把董事長交出來,但是有很多人要來找我,我也不能太大牌,什麼人都不見,而且有機會把奇美的經驗給大家參考,像是今天你們來,我覺得也不錯。

其實我很早就不管事了,只是因為我們投資電子業後,前幾年財務狀況不好,向銀行借錢,人家希望我當董事長,現在狀況改善很多,財務也健全了,所以我打算今年董事會開完後,就不再做董事長。以後,我只會保留博物館和醫院的董事長職位,因為我也呷意人家叫我董事長。

問:台灣這麼多公司,你這位董事長好像比別人都看得開?

答:奇美實業每年都賺幾十億元, 在 ABS (工程塑膠)上我們已經賺了很多錢。比我有錢的人很多,但是錢要用到哪裡去?有人釣魚是為了生活,我釣魚還能送人家吃,心情又輕鬆,已經很幸福了。


原則與細節要分清楚看人首重腳踏實地


問:你的事業不斷在擴大,你如何管理這麼多人?你一直都能找到最好的人才,像奇美電子的吳炳昇、奇美通訊的池育陽等人,能不能談談你是怎麼選擇人才的?

答:原則與細節不同,如果分不清楚就會很忙,我只管原則的事,其他的就讓能力好的人來做,大事情決定完,要做的事情就很少了。就像戰略和戰術,戰略上要先決定戰不戰,決定後才能定戰術,看要怎麼戰,如果大小事都要管,當然做不來。就像太太煮飯,如果讓你吃得好又吃得飽,只要在預算裡面花,就不必管她去菜市場怎麼買。

吳炳昇和池育陽都是很優秀的人才,他們主動來找我,我和他們吃飯,覺得他們都是腳踏實地的人,所以我就讓他們負責技術,我負責資金,現在事業做起來都是他們的功勞。到我這個年紀,人接觸得多了,可不可靠大概都可以知道。

後來我才知道池育陽是從明基出來的,造成那麼大影響,對李董事長(註:指明基董事長李焜耀)我是感到很失禮,但我們沒挖角,我是看到一隻鳥飛過來,人很可靠也很優秀,結果讓他做,做得很好,一堆人也跟著飛過來。

吳炳昇很優秀,他也是台南子弟,主動來找我,本來說要做彩色濾光片,投資額是三十億元,當時奇美實業資產是三百億元,我問總經理(指奇美實業總經理何昭陽),若做失敗,奇美會不會倒?他們說不會,我們就決定做了,結果沒想到做了兩、三個月, 他們就說沒做 TFT(薄膜電晶體液晶面板)不行,要再投一百五十億元,就這樣做下來了。


不景氣時鼓勵員工/即使做倒了也是個人破產而已

問:過去兩、三年,電子業景氣不好,你們是怎麼熬過來的?不景氣時你在做什麼?

答:兩年多前,景氣最差的時候,奇美電子一個月虧七億元,苦的時候大家都沒看到,股票一直跌,銀行借不到錢,那時有人跟我說,你這個好命人,幹麼來搞這個大洞,但我當時是覺得,不管好壞,廠是一定要繼續蓋,只有做下去才有成功的機會,要倒也要做到大才倒,而且如果事業做倒了,也是我個人破產而已,最壞的情況就是換老闆,但事業還會在,公司還可以延續下去,員工還是有工作。

但我是不相信我們會做到這樣,奇美進入面板業時,別的公司都已經發展很久了,但是我們有很強的化學及機械背景,也有很好的文化,技術及向心力都在,一定會有成績。在最艱苦時,愈困難我愈鼓勵員工,跟他們說天快亮了,現在看起來日頭已經照在十點鐘了。

我先天是比較樂觀的人,雖然那時我快破產了,但我不會跟員工說悲觀的話,我從來不為工作煩惱到睡不著覺,和太太吵架到睡不著倒是有過。

問:奇美投資了液晶面板、手機等產業後,未來還有沒有想做什麼事業?


讓事業枝葉一直衍生/投資 OLED 以防技術取代

答:這個我沒怎麼想,裡面的人要繼續發展,枝葉要一直生,像東捷是做設備的,奇景是做 IC 的,都是從奇美電子的事業衍生出來的,事業一直發展,該做的他們就會繼續做。

像奇景光電,因為奇美也要用 IC,吳炳昇兄弟有興趣做, 我就尊重他們,奇美的股份就認得比較少,算是感謝吳炳昇對奇美電子的功勞,但是他們的 IC 設計得很好,品質也好,與我們的期待是一樣的,現在我們用的 IC 就比較便宜。

液晶面板的投資金額很大,像現在做的廠要七百多億元,新的廠要上千億元,如果要再投資金很大的產業是不可能了, 但像是可能取代 TFT-LCD 的技術,我們就要特別注意,所以也花了一些資源在 OLED 上面,這種東西什麼時候會取代不知道,但我們要先準備。

問:奇美去年把光威賣掉(註:賣給寶成集團),主要是什麼原因?

答:光威的情況也是我們提供資金,由他們的人做,但他們的文化和奇美比較不像,好的時候一直請人,不好時就把人辭掉,我覺得這樣比較不好,在台南,大家都知道我是不會請人走的,若影響到奇美對外的形象就不太好,所以我們就把光威賣掉了。


不欣賞愛拚才會贏贏自己最重要

問:電子業都很拚,奇美的文化那麼照顧人,會不會有衝突?

答:什麼叫做拚?拿一支鞭子在員工後面,叫做拚嗎?我跟電子的人說,我們的時間很自由,你們自己去做,他們自己就想做好,做好了,他們有成就感,年底有賞金。我最討厭人家一直說什麼「愛拚才會贏」,那首歌也不好聽,贏自己最重要。

電子業是比較辛苦,但我也不可能叫他們回家休息,奇美實業十五年前就實施周休兩日,我希望員工可以工作也可以享受人生,所以我不會硬性規定要加班或是什麼,小孩子就喜歡胡亂跳,只要自願的就沒關係,雖然忙,也可以很快樂。

問:台灣的勞資雙方經常對立,但奇美的福利很好,讓工會代表似乎沒什麼事情做?

答:我們做的都比他們想的還好,公司很公開,賺錢也都分給員工,像奇美實業,員工持股約占兩成(奇美實業股本一百五十億元,約三十億元股權屬於員工),至於奇美電子也有百分之十幾是員工的,我希望奇美實業最終有四分之一的股權分給員工,讓員工退休後,每年都還有股息可以領。

問:你覺得這幾年台灣的經營環境有沒有改善?

答:這幾年我覺得企業很好做,去講什麼事,政府即使做不到,也都會很關心,像經濟部、工業局都很熱心,甚至到海外去幫忙搶生意,還有像融資條件也在放寬。有一點也很重要,台糖的土地一直放出來,讓一些大計畫可以推動,像奇美博物館想要擴建就有機會了。

小標:堅持發展自有技術最後勝利屬於奇美

問:奇美可以成功地從 ABS 轉到 TFT, 很多人說是因為奇美堅持發展自有技術?

答:跟別人技術授權,得到的是舊技術,而且會有很多限制,像他們會指定材料或是銷售範圍,所以我們堅持做自己的技術,剛開始也是七做八不對,但是再怎麼艱苦也要自己做,剛開始我們是先做彩色濾光片,用這個來練兵,也請來一些日本專家幫忙,因為我們自己做,所以剛開始很痛苦,但最後勝利是我們的。

問:當初評估時,不會覺得 TFT 的技術與 ABS 差異很大嗎?

答:TFT 技術對我們來說不全然是新的,事實上,TFT 包括化學、機械及電子的技術,其中我們在實業時已擁有化學與機械的基礎,就像小孩在拼圖,我會看我們到底缺哪一塊,不夠的再找人補起來,而且技術也不見得要去買,其實像我們買設備時,廠商就會提供很多資料,裡面就有很多知識,像設備廠也會告訴我們,哪些公司也用這些設備,材料是誰在做,用什麼玻璃,這些都是很好的資訊,我們會逐步累積知識,有不懂的再去找人幫忙。

我們找了一些退休的老師傅來當顧問,對筆記型電腦及電視的市場做了不少研究,同時,為了取得專利,我們也去買日本 IDT ( IBM 在日本的面板廠),當時IDT 是賠錢的公司,我們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是後來 IDT 給我們很大的幫忙。

對台灣來說,面板業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機會,像 IC(積體電路),全世界有十八個國家在做,台灣頂多只占一○%,但是面板只剩韓國與台灣在做,明年台灣還可追上韓國,而且許多客戶像筆記型電腦廠也都在台灣,政府很了解這個行業的重要性,台灣是很有機會的。


事業布局像拼圖/做快樂的貓或虎

問:你們現在是虎還是貓?

答:我覺得做貓也好,做虎也好,但做貓就要是快樂的貓,做虎就要是快樂的虎,我們也不會一直想要做最大,我希望大家做最幸福快樂的員工。我們也不要去刺激友達,現在我們的股價比他們低,我看了就很舒服,心情也比較好,如果哪一天股價高過他們了,那我會很緊張。

問:聽說奇美有計畫做一個養老村,讓老年人有地方安養,未來你還有什麼最想做的事嗎?

答:養老村是我哥哥在做,我現在想做的是與精神病有關的計畫,一般家裡若出了一個精神病患者,對家人來說是很大的負擔,有些人把他們送到像龍發堂的地方,那種對待的方式似乎又不是很人道,所以我希望能夠想出解決的辦法,建立一個給精神病患住的社區,讓他們都有工作做,自己養魚種菜,讓他們覺得自己很有用。

我覺得台灣現在很需要這種地方,這種事也不可能賺錢,但是土地還沒有解決,計畫提出來後議會也反對,現在我還在想,要如何繼續推動這個計畫。


想蓋精神病患自主社區/推動基礎音樂及美術教育

另外,我覺得台灣的文化水準不高,應該從音樂及美術教育上著手,像小學生上音樂課,一開始就叫小孩子背什麼大調小調的,大家都背得很辛苦,我認為小孩子最重要的是要讓他們欣賞音樂,建立對音樂的喜愛,只要有來上課聽音樂,就可以及格,不要一直考試,這樣小孩子從小就害怕音樂,甚至還會排斥。

問:要達到這個目標,要怎麼做呢?

答:現在奇美基金會正在做一些音樂教材,把現在的音樂課改成音樂欣賞,我們請人演奏世界名曲,並且還到那些知名的音樂家故鄉拍攝影片,讓大家能夠真正欣賞到好聽的音樂。另外我們也做一些卡拉 OK 的版本,讓大家可以把世界名曲拿來唱,音樂最重要的就是要聽了爽快,誰管你是大調小調。

現在我們正在和公共電視談,想買時段播給大家聽,可能會在周六及周日播,讓大家都能欣賞到美的音樂。

美術教育也是一樣,應該改成美術欣賞就好了,讓大家能夠看到世界上最動人的作品,學生只要有來上課就可以及格,至於畫不畫就不是重點,你想畫也可以,就隨你畫,不是畫得好就給一百分,畫不好就零分。我們很多旅遊團到國外只會買東西,不會去看博物館,實在很可惜。

像奇美博物館收藏的畫,我們只買那些真正美的,可以感動人的作品,一些看不懂的,鼻子歪一邊的,我們不會買,如果有人想要看那種有名的畫家,像畢卡索或馬蒂斯的,就到別地方去看。很多畫家很有名,但有名的畫家也有打瞌睡的時候,像梵谷一張畫就是千萬元,我也常畫畫,心情不好時畫出來的東西,水準就差很多。藝術也不需要強調什麼本土的或民族的,只要是好的就去欣賞。


台灣文化水準待提升/教育小孩讀世界名著

問:台灣文化水準不高,我們媒體也要負一部分責任,像最近有一個許純美很紅,就被媒體炒翻天了。

答:哦!那個上流美,她也姓許,跟我一樣。台灣要改變風氣,是非顛倒的事實在很多,像上流美這種炒作,顯示媒體實在很貧乏,這是社會的悲哀,老百姓不會思考,讓媒體戲弄來戲弄去。我們還小時,媒體不發達,所以自己去看書,自己的思考很多,現在大家睜開眼就看,媒體黑白講,大家就跟著信,這是很嚴重的問題。

問:你在大陸鎮江也有投資,你對台商赴大陸投資的看法如何?

答:企業利用工資低的地方,是很自然的事,不要用政治的眼光來看,三通我很早就覺得有需要,而且是我們台灣有需要,現在生意人的利潤只有二%、三%,我們的 ABS 從香港運到大陸,韓國則直接去, 競爭力當然輸人家,我覺得有些事情可以不用太極端。

台灣景氣靠大陸的也不少,像寶成一年可以賺百億元,也是因為利用了大陸的低工資,但是台灣對遺產稅及贈與稅課得太重,讓很多錢跑到海外沒有回來,如果能夠讓錢回流,台灣的股票、土地及投資都會好。還有,台灣可以更國際化,把限制放寬,設外國學校,讓外國人也能來,這樣才有機會。

問:你除了釣魚外,都做些什麼運動?

答:我常游泳和走路,走路時是邊聽音樂,邊在屋內走, 聽完一片 CD,大概也就走了三十分鐘。高爾夫球我是沒什麼興趣,覺得很浪費時間,尤其是日本人最好笑,一個球在那裡比半天,打球時還要看幾號桿,我是隨便拿起來就打,打九十桿和一百二十桿是差多少?再厲害有人家 Pro (職業選手)的厲害嗎?

問:你如何教育你的小孩?

答:四十多歲時,我曾搬到新加坡住,因為當時奇美在東南亞等國建廠,後來兒子在那裡念書,又到日本留學,本來也不想回台灣,後來台灣退出聯合國,一堆人跑出去,但我當時覺得台灣需要我,我就回來了。

老實說,我對小孩的教育不是很用心,但很用心也不一定對,有些父母要求小孩成績一定要好,但這樣不見得對小孩好。我小孩念什麼大學什麼科系,我也不太清楚,我關心的是他在學校課本以外讀了多少書,像聖經,我就覺得應該要讀一些,因為這是影響人類很多的書,一些優秀的文學作品也要讀,尤其是一些十九世紀的經典文學要讀,這些會對一個人的一生產生很大的影響。(本文轉載自374期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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