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你可以在台北看到一部十八年前完成的電影正在上映。沒錯,它是部舊片,卻足以帶給人新穎而豐富的電影感動。再想想,什麼電影可以讓人在十八年後,依然值得把它推到院線上映,也不覺過時?這顯然是部了不起的奇片。
《機遇之歌》有著一個非常巧妙的敘事構想,男主角是個醫學院的學生,在電影一開始,他抵達車站,準備離開這個地方,但火車已經起動,於是他開始狂奔追趕……。之後將出現三種結果,搭上火車、沒搭上火車、在奔跑時被阻止還被警察痛毆一頓。無論哪一個結果,他之後都會遇到一批相同的角色,但是只因上不上得了火車這個動作,將影響他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變得截然不同,自然也將產生完全不同的故事或人生。
這種多重因果的敘事電影,近年頗為流行,去年英國有一部由葛妮斯派特羅主演的《雙面情人》,今年德國最賣座的《蘿拉快跑》,都是採用類似結構。姑且論奇士勞斯基這部《機遇之歌》早了十多年先啟發他們,更難得的是今天來看,《機遇之歌》仍是當中最有深度、感情最精緻的一部。在奇士勞斯基的眼中,讓電影發展三分之一後再回到原點重來一遍的作法,既不是要抹殺前面的結論,也不是想展現敘事技巧這麼簡單而已。你可以看到他一方面在傳達生活當中看似微不足道的偶然,竟能對生命產生如此劇烈的影響;更意在言外地讓你看到,同一名男主角在三種可能的人生際遇中,都同樣擺脫不了政治與人際壓力的糾纏。而其他角色在不同段裡跟男主角關係的變化,也不停改寫我們對他們的印象,也因此沒有所謂永遠的好人或永遠的壞人這種類型化的標籤,而讓我們對人性的思考也變成流動而富辯證。
《機遇之歌》在殺青前,剛好碰到波蘭宣布戒嚴,這部電影也因為當時的政治敏感而被查禁,直到一九八七年才在坎城影展《一種注目》觀摩單元亮相。聽起來彷彿也跟本片主角的際遇一樣多劫。但也因為這部作品登上舞台晚了六年卻依然大受好評,奇士勞斯基當時正在拍攝的新作《十誡》系列當中根據第五誡延長的《殺人影片》才能順利在隔年直接進入競賽並且得獎,然後國際才發現他同時完成了更迷人的第六誡《愛情影片》,以及完整長度有十小時的《十誡》,一連串的驚嘆號,讓奇士勞斯基在最短時間成為首屈一指的大導演,也才有日後《雙面維若妮卡》、《藍色情挑》、《白色情迷》、《紅色情深》這些國內影迷更熟悉的跨國製作出現。
所以《機遇之歌》不僅可作為對大師的一次憑弔(奇士勞斯基已於一九九六年三月十三日去世),崇仰他的影迷更可以從這部早期劇情片中,看到還未掙脫宿命焦慮的過渡期經驗,而讓人清楚感受到創作者感情與思維的細膩變化。電影讓人不死,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