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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俊元如何扛起一四○億債務 P.44

杜俊元如何扛起一四○億債務 P.44

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和判斷犀利的企業家雙重特質,在杜俊元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然而此時的他,卻背負著一百四十億元的債務、與華泰四千六百名員工、逾十萬名股東一致的期望。誓言要把華泰救起來的杜俊元,要如何把兩年內賠掉六十億元、幾幾乎只剩一口氣的華泰,重新殺出一條生路呢?

隔著高雄華豐街遙遙相望的兩棟建築物,卻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這邊是高雄市副議長蔡松雄的別墅,樓高五層,烈陽灑下,外牆的磁磚光鮮耀眼,是不折不扣的豪宅。相隔一街的這座兩層樓房子則顯得有些孤寂、落寞,雖然占地兩百坪以上,紅瓦灰牆,磁磚斑駁,冷氣遮雨篷破舊,它正是華泰電子創辦人杜俊元的高雄居所。

六月十六日清晨六點五十分,正當送報生飛馳著機車送報的同時,有點年紀的杜俊元,身著淡黃色運動杉,灰色長褲,白色球鞋,手持著畚箕與掃把,展開例行的掃街工作。微駝的杜俊元,拖著不到一百六十五公分,體重不到五十五公斤的瘦削身軀,專注掃地。

路旁車下的小紙,杜俊元屈著腳,想用腳力把小紙鉤出來。車底下無法清楚看見的雜物,杜俊元幾乎趴在地上,拿掃把用力一鉤,來來回回,希望把車下的雜物掃個精光,一會兒功夫,畚箕內已堆滿雜物垃圾,此刻,杜俊元拿起畚箕與掃把,把垃圾搬回家倒掉,就這樣,前前後後走了三趟。

儘管家門到馬路不滿一百公尺,杜俊元每天當掃地義工,得花半小時時間。一轉眼,杜俊元一頭華髮便滿布小汗滴,一邊掃,一邊不時擦拭汗珠。

高雄裕豐里里長張京虎,與杜俊元是二十餘年老鄰居,他說杜俊元掃街當義工大概有十年了吧,精神令人感佩。因為他很少跟別人打招呼,沒人知道這位老先生是誰,如果不是幾年前捐助慈濟十幾億的事曝光了,旁人也不知道他就是杜先生。

張京虎也透露,三個月前,他騎著摩托車在巷道內巡邏,當時杜俊元開著賓士車,差點撞上他,里長伯嚇了一跳,只是車窗內的杜俊元看起來心事重重,臉色肅穆,好像沒察覺自己快撞上人。

那時正是杜俊元重新接掌華泰董事長職務之際,顯見當時杜俊元的心頭壓力應該不小。

場景再轉到三個月前的一場會議。

面對數十雙眼睛的注視,身形瘦削的華泰董事長杜俊元堅定地說:「華泰過去營運績效欠佳,財務操作不善,對不起大家,身為董事長的我,今後會把華泰的困難一力承擔下來。」日前在與往來銀行的會議中,環視著中信銀、建華、交銀、台灣工銀等高層主管的眼神,杜俊元心知肚明若要讓岌岌可危的華泰有再拚的本錢,自己必須先獲得銀行的支持,借款度難關。

他吸了一口氣,接著以之前當過台東企銀董事的同理心,一一向銀行團說明了華泰電子東山再起的機會,安撫這些忐忑不安的金主。

經過他剴切的懇談、積極還債的誠意,加上近幾年來他在慈濟功德會所累積出來的社會地位,以及值得信賴的人格,他這番話,引得在座有人悄悄擦拭眼角,許多銀行主管當場就說:「我們會繼續支持你!」


富厚之家由榮轉衰──高負債成了致命傷

華泰在前年虧損三十一.九億元,去年虧損近三十三億元,造成公司大出血。除了連年虧損,負債比率更是高達六四.一八%,平均每年的利息支出要五.七億元,公司全部賺的錢拿去付利息都還不夠。

一年又一年,還不完的債,彷彿是希臘羅馬神話中,受到天神詛咒的薛弗西斯,必須要把巨石推到山頂,當他費力地把巨石推到山頂,巨石卻又不聽話地滾落下來。高負債,就像是薛西弗斯的巨石,成了華泰的致命傷。

華泰可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慘,它也有過令人欽羨的榮景。十幾年前有一回,全世界 TTL (邏輯電路元件)大缺貨,台灣很多主機板大廠情勢緊急,只得求華泰、向華泰調貨。 還有九年前,英特爾( INTEL )來台灣尋找膠帶封裝技術( TCP )移轉的合作夥伴,在看過幾家封裝廠後,最後則是選擇了技術比較精良的華泰。而杜俊元本人也曾經登上百大科技富豪排行榜,和妻子合起來的身價高達二四○億元,與郭台銘、林百里等人同時入榜。

然而昔日榮景不再,如今華泰每下愈況,從民國八十八年黃金時期十億元的稅後純益,之後急轉直下,隔年賺一億元,再過來九十、九十一年,竟然連續兩年倒賠三十幾億元,轉折之大,令人難以置信。

華泰總管理處副總經理李俊寬解釋兵敗如山倒的原因,最主要是大幅擴充產能之後,卻無法接到國外大廠的大單,反而因為過度投資導致負債累累。最明顯的例子是八十九年,封測業無預警大壞,之前大手筆投資的機台被迫閒置,並因供過於求,必須流血殺價競爭,造成華泰重傷。另一個原因是對景氣的消長判斷錯誤,某些股票在高點投資,卻在低點賣出。


「別家公司我都可以不要,唯獨不能放棄華泰。」

為了救華泰,杜俊元賣掉了矽統,毅然決然辭去了董事長職務,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知道杜俊元這回是玩真的。杜俊元甚至挑明了說:「別家公司我都可以不要,唯獨不能放棄華泰。」賣掉賺錢的公司來救另一間大賠的公司,在以利為先的電子業,這樣的作為簡直可說是「頭殼壞去」。

熟知杜俊元個性的人,卻很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談到這時期的杜俊元,老友、現任立委侯彩鳳先嘆了一口氣:「他就是重感情,不忘本,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華泰是他一手創辦的,感情太深厚了。」

李俊寬說,當初杜俊元要辭矽統的董事長,董事會還不肯。只因杜堅持,從去年十月就開始大量質押矽統的股票,由於他手上的股票太多了,必須逐一與十餘家銀行洽商解質作業,一直處理到今年一月初才結束。

杜家的一名子姪輩的朋友則認為,杜俊元會這樣選擇,還有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為了慈濟功德會,慈濟對他實在太重要了。他和慈濟的關係緊密,不想因為個人危機影響到慈濟的聲名,甚至可能連累證嚴法師要出來澄清。

高雄分會慈誠隊大隊長蘇友義視杜俊元為值得尊敬的大家長,大愛電視台的羅恆源說他是全體員工的精神象徵,除了證嚴法師,杜俊元可說是慈濟的第二號人物,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杜家面對空前的財務危機,慈濟人不會刻意去問杜氏伉儷,一方面是尊重,一方面也是認為那是上天寫給兩夫妻的人生劇本,其他的慈濟人不該、也無法過問。

也或許,還有一個小小的、但很關鍵的原因──醫師在此時突然告知他有初期癌細胞。

很多人都知道杜俊元之所以會在十幾年前淡出電子業,是因為他曾經歷生死關頭,因此頓悟了人生的無常。十六年前,杜俊元在美國夏威夷突然心肌梗塞,卻奇蹟似地活了下來,從那以後,他便逐漸把事業移交給副手和兒子,轉而追求心靈上的寄託,並以感恩之心在慈濟做善事。杜俊元形容自己是「多活了好多年」,要把握當下,度過每一天。

為何放棄矽統救華泰?杜俊元自己的回答則是:「這事關係到這麼多人的生計,雖然辛苦,但我不願多說,只是這一切都是為了社會。」


老杜帶著小杜──求離職老臣重返助陣

處分完矽統的股票,杜俊元便要來好好地「照顧」華泰了,而他重整華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前品保處協理吳嘉民找回來。

兩年前,杜俊元的兒子杜紹堯所執掌的成品事業部門,由於大刀闊斧調整客戶及市場定位,引發了內部衝突,在華泰待了二十一年的吳嘉民,因理念與「小杜」不合,黯然離開華泰。離開華泰後,吳嘉民投奔矽品敵營,擔任協理一職。

當杜俊元決定重掌兵符,他檢討了失敗的原因,深感之前沒有善待專業經理人,以致短短的兩三年內就走了六、七位優秀的人才,導致管理效率不彰。即使高腳數技術是日月光、矽品的兩倍強,但是營業額卻只有它們的三分之一。

痛定思痛,杜俊元決意要把老戰友吳嘉民找回來,於是,老杜帶著小杜,連袂三顧茅廬吳嘉民寓所。吳嘉民這位重感情的老臣最後拗不過父子倆的誠意,終於應允回來一同打拚。

新的人事布局,除了請吳嘉民回鍋擔任資深營運副總經理,更拔擢了幾位資深員工,如新任的成品事業中心副總經理劉子明、測試處協理陳華昌,均是華泰二十年以上的老臣,加上總經理杜紹堯,老臣與少主,共同輔佐杜俊元力振衰起敝。

專家表示,當一個公司好的時候,很多人才都會靠過來,不過一旦公司變差,最後救命的那一群人,往往是身邊最熟悉的人。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參加慈濟,曾讓杜俊元對人生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轉變,他從工作的機器蛻變成能夠自在釋放感情的赤子,如今赤子再回到商場,力挽狂瀾,杜俊元的身體狀況,也成為許多人關心的事情。

去年五月,杜俊元連開兩次刀,剪除了腸子上的一塊息肉,緊接著,大林慈濟醫院檢查出他有初期癌細胞,幫他做了兩個月的化療。

經過這樣的折騰,年底時,華泰的員工聽他說話的聲音還有點虛弱,但現在的復元狀況卻相當良好。十分注重養生的他,每天都打一套太極拳,藉此舒展筋骨,祛病健身。三餐因向佛早已改成吃素,飲食十分清淡。現在的杜俊元,瘦是瘦,但是精神矍鑠。

冥冥中,杜俊元每次面臨人生大轉折都與身體好壞有關,用佛家的說法可能這就是他的人生課業,他必須一一完成,也因此更加深了他要將生命活在更有價值的地方。

身體若沒問題,經營事業的功力有無退步,則是更多人關心的事,一位曾是杜俊元學生的大學教授表示,杜俊元自從「皈依」證嚴法師,已十年沒有接觸電子產業,離開這麼久,其實他並不了解外界的變化。

面對「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質疑,杜俊元要用更多的行動及成績來證明自己。


原本不屑接的小單子──如今虛心接納

按照這幾個月華泰交出的成績單來看,華泰先是整併轉投資事業,裁撤了美國子公司生產線,以降低虧損。最近還和台曜電子策略聯盟,互補所長,提高競爭力。

同時也擔任華泰總經理特助的侯彩鳳,第一份工作便是在華泰,她從華泰的生產線一路升上來,看到杜俊元的付出和回饋,她笑著說:「薑,畢竟還是老的辣。」

除了決策明快,杜俊元還親自帶著業務全台跑來跑去,四處拜訪工廠和客戶,想盡法子拿到訂單。杜俊元出馬,各公司都是總經理級的主管出來接待,這些人有的是他的學生,有的曾是他的同事,有的是他以前幫過的人。而華泰也調整以往的接單路線,原本不太願意接的五百萬、一千萬元的單子,如今也虛心接納。

在華泰內部,杜俊元則是每天親自鎮守,除了全程參與主管會議,許多細節的工作也深入了解。


銀行團願借錢──全在一念間

華泰的財務陷入了空前的困境,但似乎還有那麼一絲絲的光明。

專家以  EBIDA  (息前稅前折舊前盈餘;Earnings  Before  Interest,  Tax, Depreciation  and Amortisation )的觀點分析,華泰平均一年的折舊大概是三十億元,跟虧損差不多,大約三年後折舊便陸續「畢業」,當折舊趨於零,一旦景氣好轉燕子歸來,或許就有實力跟別人拚。巧的是,屆時慈濟高雄分會全部完工,或許冥冥中已有注定,只要杜家能撐過這段時間,便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另外,佛家云「種善因,得善果」,銀行團會借錢給杜俊元,許多人願意幫他,全在一念之間,這要歸功於杜俊元之前所種的善因,如今贏得善果。

身處絕境,卻又能怡然自得,抽空行善,杜俊元就是這樣子活在當下。他在接受知名攝影家阮義忠為慈濟編製的《看見菩薩身影》一書中說,即使壓力是那麼的大,他一躺下還是能立刻睡著,因為活在當下,心無罣礙。

然而,銀行不會一直借錢給不賺錢的公司,明年如果還賠,銀行勢必抽銀根。究竟華泰能不能起死回生?誰也不敢說,對杜俊元來說,除了盡人事聽天命,這位篤信宗教的企業家身在絕處仍不服輸,摩頂放踵,力挽狂瀾,或許也是履踐佛家入世的哲學吧!


杜俊元小檔案
出生:民國27年,生於花蓮
現職:華泰電子董事長、大愛電視台董事長、慈濟醫院董事
學歷:台大電機系學士、美國史丹福大學電子工程博士
經歷:矽統科技董事長、聯電總經理、台大及交大教授、台東企銀董事
家庭狀況:妻子楊美瑳,長子杜紹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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