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當中，卻也是意料之外的，今年六月底的最後一個禮拜，兩位超重量級的銀行家同時過世： 一位是被稱為「合併教父」、 已經高齡九十三歲的柏曼二世（I.W. Burnham II 〕，在划船的時候心臟病發過世；另一位是年僅四十四歲、被視為二十世紀末網路狂潮中最重要的「網路金主」、 漢鼎創投（ J.P. MorganH&Q 〕董事長丹尼爾凱斯（ Daniel H. Case III 〕，因為腦癌在舊金山的家中過世。
「企業購併」與「網路神話」，一度主導著二十世紀最後二十年全球金融市場的發展，捲起波瀾壯闊的投機狂潮，創造無以計數的億萬富豪，更徹底改變了人類經濟發展的方向；然而，歷史的發展終究未曾逃過自然命運的掌心，正如同所有生命都難逃一死的定律，從二○○○年三月網路泡沫破滅至今，「企業購併」與「網路神話」卻像死亡列車一樣，綁著無以計數的企業英雄，以及數以千億美元計算的財富，頭也不回地奔向地獄之門。
柏曼的金融王國崛起於戰火與經濟蕭條中
一九○九年出生的柏曼二世，從三五年創業到二○○二年逝世，一生的起伏，剛好代表了一個完整的金融大循環。他前後六十七年的金融生涯中，培養出的後進，幾乎都成了今天全球金融市場的領袖，簡單指出幾位：花旗集團（ Citigroup〉 執行長魏爾（ Sanford I. Weilㄒ第一份工作是柏曼給的； 全世界最著名的股市分析家柯亨（ Abby Cohen 〉 有整整十年在柏曼的公司服務；而以「垃圾債券」捲起八○年代企業購併狂潮的米爾肯（ Michael Milken 〉 ，直接的頂頭上司一直都是柏曼。
柏曼的金融事業，起始於三○年代經濟大蕭條的寒風之中，他是釀酒商的兒子，三五年，當時已經二十六歲的柏曼累積了一些金融的經驗，期望建立自己的事業，但是市況蕭條，銀行與證券商幾乎倒閉殆盡，歐洲則因希特勒與墨索里尼不斷在製造戰爭，世界大戰的戰火即將引爆。柏曼的祖父借他十萬美元，當成他的創業基金，並且堅持簽下借據，要他清償這筆借款。
柏曼用這筆資金創立了他自己的「柏曼證券經紀公司」（ Burnham & Company〉 ，以自己的姓名當成公司的名字，是老銀行家的慣例，象徵著「人」與「誠信」是金融業最重要的基石。
柏曼證券在二次大戰的戰火當中起伏，並且在戰後美國緩慢的經濟復甦中成長，美國在六○年代展現前所未見的經濟榮景，股市大漲、GE、GM、Mobil 等藍籌公司不斷快速成長， 出現了 IBM 這些新興的科技公司，更催生了共同基金這個新興產業，寫下了「快樂六○年代」（ go-go 60's〉 的輝煌歷史。
柏曼的公司在繁榮的景氣當中穩健成長，到了七○年，柏曼公司的淨值達到四千萬美元（以當時新台幣匯率計算，約新台幣十六億元〉 ，當然，也早就還清祖父借給他的十萬美元創業貸款。
花了三十五年的時間，柏曼將祖父借給他的十萬美元，穩健成長到四千萬美元，三十五年成長四百倍，看起來倍數驚人，但是四千萬美元的淨值，從任何角度來看，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小公司。七○年代是驚濤駭浪的十年，前後兩次石油危機引爆通貨膨脹，無情地淘汰掉許多企業，也引發第一次全面的企業購併熱潮，已經邁過六十大關的柏曼，決定出手大賭。
邁過六十歲的柏曼決定冒險──以小吃大成為領導券商
當時的柏曼證券，在華爾街連二流券商都還算不上，客戶都是中小型散戶，但是柏曼已經決定要大賭，用現在的術語來說，柏曼決定「以小吃大」，成為「領導券商」，他鎖定擁有大量企業客戶、而且具有超過一百年歷史的老牌證券公司德克索（ Drexel Firestone 〉 。七三年，在高盛證券與摩根士丹利證券公司的協助下， 柏曼成功吃下德克索； 七六年， 再與比利時的蘭伯特銀行（ Banque Lambert 〉 合併，組成德克索．柏曼．蘭伯特（ Drexel Burnham Lambert 〉 投資銀行。
在柏曼的領導下，德克索．柏曼投資銀行很快躋身成為「主導券商」，原因是他發掘了超級明星米爾肯，柏曼的投資銀行成了八○年代企業購併狂潮中最重要的火藥庫，或者更明白地說，是「惡意收購」泡沫的最大金主。
七三年柏曼合併德克索的時候，發掘了米爾肯。當時米爾肯只有二十七歲，躲在德克索的交易室裡，負責可轉換公司債與非投資等級債券（垃圾債券〉 的交易。米爾肯有加州柏克萊大學、賓州大學華頓商學院（ Wharton 〉 MBA 的學歷，以及不錯的交易成績，但是他是猶太人，在基督教白人主導的德克索公司裡，注定被欺負與打壓。同樣是猶太人的柏曼，決定給這名年輕人一個機會。
猶太人幫助猶太人，柏曼一口氣將米爾肯的投資額度增加四倍，從五十萬美元增加到二百萬美元，米爾肯也沒讓柏曼失望，當年立刻交出一○○％獲利率的驚人成績，柏曼再度提高一倍的額度到四百萬美元，而且，柏曼非常慷慨，將近六成的獲利，統統分給米爾肯以及他的團隊，在柏曼的協助下，米爾肯的債券交易團隊不斷以驚人的速度擴張，十三年後的一九八六年，米爾肯以及德克索柏曼公司達到事業的最高峰，他的團隊在一年之內，協助企業發行了一二五○億美元的垃圾債券！
發掘米爾肯掀起購併狂潮──種下被垃圾債券吞噬的結果
一年一二五○億美元的垃圾債券，來自於數以千計的「企業購併」，其中多數是「惡意購併」，以及為了防禦惡意購併所產生的防禦。米爾肯不斷鼓吹企業購併、無止境地提供企業購併所需要的融資，許多原來沒有購併動機的企業，被迫捲入企業購併漩渦，許多財務穩健的企業，因為購併與防禦，大量舉債而淪為垃圾債券公司，更多基層勞工因為企業主的貪婪，在公司不斷轉手買賣之下失去工作。
更甚者，在公司買賣、發行垃圾債券的過程中，內線交易橫行，造成股市劇烈波動，終於引發八七年紐約股市大崩盤，以及隨後大量金融機構倒閉的金融危機。
柏曼發掘了米爾肯，實現了成為「華爾街領導券商」的畢生夢想，但是終究難逃被垃圾債券吞噬的命運。八四年，柏曼以七十五歲高齡從德克索．柏曼證券集團退休，並且公開表達他對垃圾債券的憂慮，然而米爾肯已經不受他的控制，八六年創下一二五○億美元的高峰後，美國司法部開始正視垃圾債券背後所隱藏的違法交易，隨著紐約股市的崩跌，各種不法交易一一曝光，米爾肯最後因為大量的內線交易，被法院判決十年徒刑。
而帶著「柏曼」姓名的公司，也在九○年被法院判決高達六億五千萬美元的罰鍰，成為華爾街金融史上最令人羞辱的事件，柏曼本人雖然從未被懷疑不法，也仍然被 Sanford Weil、Abby Cohen 等金融巨擘公認是「專業」、「道德」、「熱愛員工」的典範，但是，整個企業購併的貪婪，卻與他的姓名畫上等號，成了他六十年金融生涯的最大遺憾。
相對於柏曼，四十四歲的丹尼爾凱斯英年早逝，似乎代表了網路泡沫的結束。
凱斯主導網景上市──點燃網路狂潮的華麗煙火
凱斯擔任董事長的漢鼎（ Hambrecht & Quist 〉 ， 本身就是網路產業最大的催生與投資者，而他的弟弟， 則是赫赫有名的史帝夫凱斯（ Stephen M. Case 〉 ， 史帝夫是美國線上（ America Online, AOL 〉 的創始人，在兩年前以一千億美元的天價， 合併時代華納公司，成為全球最大的媒體巨人，而今 AOL 時代華納卻陷入股價重挫、內鬥不斷的危機，有可能淪為網路泡沫破滅後最大的波臣。
丹尼爾凱斯在一九七九年、二十一歲那年來到漢鼎公司，擔任暑期工讀生，當時的董事長漢柏契特對於這位普林斯頓大學的高材生非常賞識，要他在畢業後立刻上班。凱斯從八○年進入漢鼎，歷經企業購併部門、投資銀行部門，主導了蘋果電腦、Adobe 軟體等著名科技公司的上市。
到了九二年，他已經高居漢鼎公司的副執行長。九四年，三十六歲的凱斯升任漢鼎執行長（ CEO 〉 。 兩年後，他主導網景（ Netscape 〉 公司上市，點燃了網路狂潮的華麗煙火。
丹尼爾凱斯在九八年再度高升， 成為漢鼎董事長， 他的弟弟史帝夫凱斯則率領AOL， 不斷快速購併網路公司，二○○○年三月十日，那斯達克股價指數創下五一三二點的歷史高點後，投機泡沫破滅，一年後剩下一千五百點。
在泡沫破滅的初期，史帝夫凱斯將自己的網路公司與歷史悠久的傳統媒體時代華納合併，丹尼爾凱斯則在二○○○年底，將漢鼎與摩根大通銀行（ J.P. Morgan Chase 〉 合併。
然而，兄弟兩人都沒能夠逃開網路泡沫破滅的漩渦，丹尼爾剛開始一度宣稱是「漢鼎買下摩根銀行」，結果事實證明，在紐約的摩根大通徹底掌控了位在矽谷的漢鼎； 史帝夫雖然擔任 AOL 時代華納的董事長，但是，最近一連串的事件顯示，史帝夫也已經失去對這家公司的掌控，權力再度回到老媒體華納公司的手中。
九十三歲的柏曼與四十四歲的凱斯，兩人都是金融家，都曾經為投機狂潮注入源源不斷的火藥，而今同時逝世，戲劇化地為「企業購併」與「網路泡沫」畫下休止符。柏曼在逝世之前，曾經寫信給公司同事，他說：「不必為了股市重挫而憂慮，請大家重新振作，尋找便宜的投資機會！」
是的，金融市場永遠有投資機會，柏曼的金融王國，不就是在漫天烽火與經濟蕭條之中，從十萬美元起家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