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肉品業如何犧牲員工換取利潤？最終只換來一句「感謝你們讓食品店架上有貨」

一系列消費商品的通膨正在加劇。有些是運輸瓶頸導致，但是諸多動盪背後的力量早在新冠疫情前存在。數十年的放寬管制使反壟斷法失效，在由規模和效率主宰的未來淪為絆腳石。許多產業中，企業成功聚積大規模壟斷勢力，連強盜資本家也會刮目相看。

這則故事是理解供應鏈失靈的關鍵。短缺並非意外，而是一項共同策略發展導致。數十年來，一些大型企業漸漸掌控市場，把限制產品供應當作開高價的方法。

即使新冠疫情嚴重阻斷取得原物料的管道，他們仍有十足的立場獲利。他們利用匱乏、恐懼和悲劇，當成謀取暴利的機會，漲價並創下破紀錄的利潤。從美國敘事的核心產業最能看出這種現況─肉品業。

珊吞溫（San Twin）求她母親待在家裡。當時是 2020 年 3 月，COVID-19 病毒正在丁艾（Tin Aye）工作的科羅拉多州格里利（Greeley）屠宰場中蔓延。珊吞溫不明白這場危機的面貌，或是致命病毒如何散播。但似乎可以假定，丁艾的勞動環境加速了病毒傳染。

在龐大、溼冷的屠宰場，每班多達 1,500 人把牛隻分切成肉塊，每年加工超過 100 萬頭家畜。丁艾負責把切好的肉塊從生產線取下，用保鮮膜包裹，放進箱中。她和同事工作時揮汗喘息，使勁賣力。有些人戴自己的口罩來上班，可是容易讓護目鏡起霧，所以很多人不戴口罩。

廠區站丁艾後方的一個男生感染了 COVID-19。工人都很緊張，揣測下一個染疫的是誰。

屠宰場的業主是全球最大肉品加工公司 JBS 食品（JBS Foods）。這間巴西企業集團在 2007 年砸 14 億美元買下快捷肉品（Swift），打進美國市場。這筆交易案涵蓋格里利的屠宰場。JBS 就此擴張，囊括美國四分之一的牛肉屠宰產能。

主管 JBS 食品的兄弟衛斯里．巴蒂斯塔（Wesley Batista）和喬斯利．巴蒂斯塔（Joesley Batista），素有生意手段果敢的名聲，走在犯罪邊緣。在他們的家鄉巴西，一樁爆炸性醜聞揭露兩人賄賂三任政府和巴西國家開發銀行（Brazilian Development Bank）的一位重要官員，密謀取得近 50 億美元用於大動作國際擴張。他們併購快捷肉品的資金多半得自於此。

兩兄弟都在巴西坐過 6 個月牢。到了新冠疫情來襲時，他們已經出獄 2 年，肉品帝國完好無缺，資產總值超過 50 億美元。學校和餐廳休息，坐困家中的家庭端出更大份量自煮餐點作為犒賞時，他們的企業擁有絕佳地位充分利用疫情恐慌。

然而要賺到錢，就需要像丁艾這樣的員工繼續現身屠宰場。珊吞溫一想到 60 歲的母親天天待在 COVID-19 密集熱點工作，心中就煩惱不已。丁艾是緬甸受壓迫的少數民族克倫人（Karen people），身懷獨女時艱辛逃出家鄉倖存。最終她們得到選擇定居國家的機會，其中包括加拿大、澳洲和挪威。她們選擇美國，聽聞勤奮的移民永遠能在這裡找到工作。
 

她們在 2012 年夏天飛抵丹佛（Denver），既沒有熟人也不懂英語。丁艾獲得格里利屠宰場的夜班工作，位於北邊一小時車程處。這份工作艱辛又冗長。丁艾進門時背痛、手指腫、雙腿瘀青。她回家還渾身溼透─原因不只是化學噴霧和噴射水柱，還包括太少休息去上廁所，有時她只好尿在衣服上。她的起薪是時薪 12 美元，看似待遇優渥。

新冠疫情掀起時，珊吞溫擔心失去母親的心情，因為懷孕變得更複雜。「我說，『拜託別再去廠裡工作了。』」珊吞溫告訴我。「她說，『我要付帳單啊。我很強壯，我不會有事。』」如同鐵路工人與數百萬的美國供應鏈支柱，丁艾和屠宰場的其他員工未享有給薪病假。他們同樣面臨生命和生計之間的醜陋抉擇。
 

許多初階工人在疫情中身陷險境並非單純的不幸。這是企業老闆執行商業計畫的直接結果。農企集團巨頭讓股東的要求凌駕於員工福祉之上。更糟的是他們營造對肉品短缺的恐懼，藉此獲取美國政府的共謀。他們煽動大眾擔憂潛在的食物供應中斷，當作最終犧牲員工的合理辯護─這一切全都為了衝高公司利潤。

2020 年 4 月 18 日，德州狹長帶（panhandle）一間醫院的醫師寫電子郵件給 JBS 食品，「我們收受的所有 COVID-19 病患中，100％都是你們的員工或員工家屬。」這位醫生寫下。「我們認為，在你們的仙人掌鎮廠區爆發一波 COVID-19 的嚴重感染。」但是這間屠宰場繼續營運。10 天後美國總統川普介入，確保情況不變。他援引韓戰時期擬定的《國防生產法》（Defense Production Act），簽署一項行政命令禁止肉品包裝廠停工，以免造成國安威脅。
 

川普的命令宣告。「考量到許多廠區加工大量的肉品和家禽，任何不必要的停工可能對食品供應鏈迅速造成廣大影響。例如，一間大型牛肉加工廠只要停工一天，就可能導致超過 1,000 萬人的牛肉消耗量損失。」基本上，丁艾必須繼續冒生命危險，否則美國人就有挨餓的風險。川普政府做出這項決策，形同肉品業的決定性勝利。結果驗證了以挑起食品短缺恐懼為目標的政治宣傳，足以當成照常維持營運的方法。

然而美國肉品加工業者共坐擁近 28 萬公噸冷凍豬肉─遠超過疫情前的存量。美國大型肉品加工業者的庫存，足以填滿土地上每一間食品店的貨架。且丁艾服務的 JBS 廠區是美國境內前 9 大的肉品加工廠，廠內近三分之一的產量通常出口到 20 個國家。稱丁艾冒生命風險餵飽國人的論點既悲痛又荒謬。但是在食品店存貨漸漸消失的軼事裡，最重要的聽眾是川普的白宮，他們不僅相信騙局，還有所行動。

「感謝你們的所作所為，讓食品店貨架擺滿。」副總統麥克．彭斯（Mike Pence）說。「你們很重要。你們為美國人民提供偉大的服務。我們需要你們繼續扮演所謂的關鍵基礎建設一分子，到班盡你們的職責。」彭斯發表這番言論時，丁艾進了丹佛一間醫院的加護病房。同一周，珊吞溫在另一間醫院歷經疼痛的子宮收縮和呼吸困難，緊急剖腹產生下菲力克斯。檢驗顯示她也罹患 COVID-19 病毒。而丁艾二度中風後陷入昏迷。她靠呼吸器維繫生命，直到 2020 年 5 月 17 日嚥下最後一口氣。
 

一年多過後，我和珊吞溫談話時，她擺脫不了母親受到貪婪產業利用並拋棄的感受。丁艾受雇企業的驚人獲利證實了她的直覺。在新冠疫情的最初 2 年間，4 大肉品加工業者豪灑 30 多億美元股利給股東 。丁艾過世那年，JBS 食品慶祝在美國的牛肉銷量帶來 220 億美元營收。這間公司給珊吞溫 6,000 美元幫她媽媽辦葬禮，從此沒再打來慰問過，珊吞溫告訴我。
 

儘管肉品短缺的敘事屬自私捏造，卻因為披上真實的表象發揮效用。他們把永遠保持吃緊的供應量當作管理目標，因為市場上的肉量少，就能允許他們訂較高的價格。在精實生產與利潤最大化為王的年代，謀劃稀缺是經過驗證的成功模式。然而代價是犧牲消費者和生產肉品的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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