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規模近一兆美元的挪威主權基金，宣布「不再持有美元、歐元、英鎊外的國家債券」，該基金持有的包括台積電、鴻海等國際債券都將大清倉，將為全球投資市場投下震撼彈。
這個調整將會衝擊全世界的債券市場，例如全球第三大經濟體的日本，挪威主權基金持有金額二二八億美元的公債與公司債，其中有日本政府公債、本田汽車公司債、瑞穗金控公司債等，將全部清倉離場。另外，挪威主權基金持有七千萬美元的台積電公司債，以及九億三千萬美元的中華民國政府公債，總數十億美元的債券，也在清倉名單中。
變動主因：「過去分散投資 效果不顯著」
在提交財政部的報告書中，挪威主權基金解釋了海外債券大賣出的邏輯，從投資績效顯示，「為降低風險、提升報酬率的全球分散投資策略，在股票市場有非常顯著的效果，但是在債券市場卻不顯著，」投資在亞洲、南美洲、澳洲的不同貨幣債券，「沒有降低投資風險」。
的確，在零利率的奇特環境下，持有日本政府公債跟德國歐元公債報酬率相近，卻得承受劇烈的匯率風險；而且，為了避險操作的費用，也遠超過債券的收益。挪威主權基金賣光海外債券的決策看似極端，背後道理其實淺顯易懂。
衝擊市場：ＱＥ退場恐受影響
但是，賣光公司債以及只持有十年以內到期（存續期間）的短債，則傳達了驚天震響的訊號，總額高達八百億美元的公司債陸續賣出，對於債券市場，以及特定公司的衝擊難以估算。另外，賣出長天期政府公債的決策，更會影響到美國聯準會與歐洲央行退出QE的升息決策。挪威主權基金似乎預示了利率上揚，以及未來公司債與長天期政府公債價格將會劇烈波動的風險。
挪威主權基金一開始就是挑戰傳統金融理論的創新實驗。這個一兆美元的基金投資組合，擺脫「主權基金必須無風險」的傳統，有六五．一％投資在全球股票市場，債券投資只有三二．四％，外加二．五％房地產。
挪威主權基金的前身是一九九八年成立的石油基金，來自銷售北海原油的收入，二○○六年一月改組為主權基金，「以股票投資為主」的風險性投資，二十年來累計的成果豐碩。雖然經歷網路泡沫與金融海嘯，平均年報酬率卻高達五．九％，去年為挪威貢獻了新台幣一兆六千億元的獲利。
更重要的是，挪威主權基金引領的風潮，創造了過去十年的股市大多頭，蘋果、谷歌，乃至台灣的台積電等指標股的大漲，都受益於挪威主權基金持續的買盤。高達新台幣十九兆元的全球股市持股，被投資的上市公司家數高達八九八五家，持股遍及七十七個國家，挪威主權基金採取「一％」的準則，平均投資在各個國家的績優龍頭企業，表現好的公司從一％加碼，營運績效平平則從一％往下減碼。
在這個原則下，挪威主權基金對台灣上市公司總持股金額高達八十三億美元、約新台幣兩千五百億元，投資了四三五家公司，其中投資金額最高的當然是台積電，持有高達新台幣五四○億元的台積電，占一．二八％；最近加碼鴻海也達到五．四億美元、約新台幣一六○億元，持股一．一九％；但是對金融股與電信股則低持股，例如國泰金控只持股○．七七％，對中華電信的持股更低到○．二八％。
除了債券部位大調整，挪威主權基金同時也終結了一個長達三年半的論證，決定「不投資私募基金、也不投資基礎建設基金」。對於一個一兆美元的龐然大物來說，股市與債券的年收益率幾乎無法超過五％，如果能夠增加回報率超過十％的資產，有機會拉高基金的回報。
由於許多私募基金的年報酬率都在十％以上，理論上挪威主權基金可以找到相當規模的私募基金；另外，基礎建設基金不只提供穩定的回報，習近平端出一帶一路、川普喊出一兆美元基礎建設投資後，基礎建設基金成為市場熱門的話題。不過，在考慮透明度，以及難以退出的流動性因素，挪威主權基金最後以「政治敏感度太高」，做成不出資的結論。
事實上，房地產投資不順利，也是阻礙挪威主權基金投入私募的原因之一，從一一年至今，挪威主權基金總共在歐洲買了一一○億美元的房地產，其中一半在英國，但是管理麻煩、投報率也不高。挪威主權基金執行長史林斯塔（Yngve Slyngstad）說：「房地產部門雖是人類經濟重要的資產項目，但不容易快速建立部位，同樣的難題，也存在私募基金與基礎建設。」
挪威主權基金的成效，非常值得台灣政府與人民深刻反省。成為全世界所有龍頭企業，以及九千家績優上市公司的大股東，挪威主權基金讓全世界的企業都為這個遠在北極邊緣的小國打工。
挪威主權基金執行長史林斯塔今年55歲，顛覆了主權基金保守只能投資無風險債券的傳統，讓全世界龍頭企業都為挪威人打工。（圖／Bloomberg）
敢衝聞名：曾大跌23％ 也曾大賺25％
挪威人口五二三萬人，不到台灣的四分之一；挪威GDP三千六百多億美元，是台灣GDP五六六七億美元的三分之二，但是挪威卻發展出了全世界最先進的外匯存底與退休基金的投資模式，而且藉著主權基金的操作，為後代子孫賺進大把鈔票，更影響全世界最頂尖上市公司的發展。
挪威是維京人的故鄉，祖先不畏風險開著靈活的戰船，闖過海況惡劣的北海，一路向南掠奪英格蘭、法國諾曼第，甚至遠征地中海的羅馬帝國，剽悍的民族文化到了二十一世紀，竟然拿來用在金融市場，令人敬畏。
挪威主權基金在今年八月底的規模是九八七○億美元，大約是台灣中央銀行外匯存底的兩倍，都是「全體國民的資產」。相對於台灣央行的彭淮南總裁把所有外匯存底都放在幾乎是零利率、無風險的債券，挪威主權基金卻有高達新台幣十九兆元的股票投資，堪稱是全世界最大的股市投資者，卻也天天承受著價格劇烈震盪的考驗。
○八年金融海嘯，挪威主權基金一口氣跌掉二三．三一％，引發國內強大的政治風暴；隔年卻在聯準會量化寬鬆的刺激下大賺二五．六二％，過去十年股市走出大多頭行情，仍然有兩年出現虧損。劇烈震盪的表現，對於「提供挪威全體國民，包括這一代、與未來世代的退休基金需求」的基金來說，承受了拿國家的未來豪賭一把的風險。
遠的不說，一五年雖然整體基金還有二．七四％的獲利，卻因股市高檔回跌、外匯波動劇烈，歐洲央行買債券買到出現負利率，而國際油價大跌更造成挪威財政收入大跌，賣油收入不只沒有辦法挹注主權基金，還首度出現必須從基金提款來支應財政需求。這樣的表現如果發生在台灣，恐怕立法院早已吵翻，甚至連行政院院長的官位都不保，但是挪威財政部長、央行總裁，以及基金經營團隊卻挺過了風暴，並在一六年繳出獲利新台幣一兆六千億元、相當於台灣全年稅收的九成。
團隊年輕：現任執行長 40歲就開始參與
其實，台灣所擔心的負面因素，包括政治力的介入，基金操作不力引發的民怨，龐大基金潛藏貪腐的誘惑，還有是否找得到專業的基金經理人，都同樣挑戰著挪威主權基金。
挪威人建立了「專業化」、「國際化」與「完全透明」的原則，基金投資的每一家公司或是債券，都可以即時在網路查詢，「一％」的分散原則淺顯易懂，化解許多爭議；用國際標準的薪水請資產管理專家來做決策，沒有台灣退休基金那種用月薪七萬元的公務員來操盤兆元基金的問題。
還有，相較於老態龍鍾的台灣政府，挪威的政府團隊相對年輕，能夠接受新觀念。挪威主權基金執行長史林斯塔今年五十五歲，從四十歲就已經參與基金運作；央行行長奧爾森在一一年接任的時候，也只有五十九歲；財政部部長希芙簡森今年四十七歲，擔任財政部長已經三年。而領導全國的女首相爾娜索伯格，三年前就任的時候也才五十二歲。願意擁抱新知的年輕團隊，是挪威主權基金的核心價值。
台灣先民號稱是拿生命豪賭，度過黑水溝才來到寶島，理論上也有勇於承受風險的基因。我們喜歡自稱海洋國家，但是台灣的外匯存底、勞退基金，與挪威主權基金相較，卻是百分之一百的農民基因，保守、不敢承受一點風險。
遠在北極邊緣的挪威，發展出了撼動全球的主權基金；離台灣不遠的新加坡，也藉著淡馬錫等國家控股公司的運作，讓台灣上市公司執行長們得年年向新加坡經理人報告；台灣有四千多億美元的外匯存底、有六兆多元的退休基金，還有數十兆元的民間海外資產，我們明明是資產豐厚的富豪，卻只敢抱著零利率的債券天天喊窮，台灣，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