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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中國不是負氣出走」 P.48

「我去中國不是負氣出走」 P.48

2004-06-03 14:40

論資歷,張忠謀是張汝京的老闆的老闆的老闆的老闆;
論規模,中芯是台積電的十分之一,
按理說,「小張」與「老張」難起正面衝突,
但中芯以後起之秀之姿,
較台積電、聯電更早在大陸市場打下一片天,
無怪乎「雙張」對決被視為二十一世紀的晶圓代工大戲。

中芯董事長兼執行長張汝京,他與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在晶圓代工產業的競爭,被視為繼「台積電、聯電大作戰」後,二十一世紀的晶圓代工大戲。兩位半導體人都姓張,因此大家都稱這是小張對老張的「雙張」對決。

台積電在二○○○年以五十億美元的高價購併世大,引發張汝京離開世大,遠走上海創辦中芯,更添增這齣雙張競局的張力。竹科半導體界人士最津津樂道的,無非是張忠謀高價買下世大,讓張汝京賣掉手上轉換而來的台積電持股,而親手在對岸培養了一個強有力的新對手。

這宗半導體界的歷史公案,在張汝京接受《今周刊》專訪後獲得了澄清。張汝京並不是大賣台積電持股轉而籌設中芯,他也非完全不知情購併案而負氣出走。張忠謀在張汝京心目中,依舊是當年德州儀器的老長官。以下是《今周刊》的專訪:

談 歷史巧合/和父親一樣「促進族群融合」

《今周刊》問 (以下簡稱問):你和你的父親張錫綸的際遇,是人生的巧合。在不同的世代,一個帶子弟兵回台灣建兵工廠,一個帶工程師到上海建晶圓廠,有著歷史的巧合。
張汝京答(以下簡稱答):這是湊巧的。

問:後來,您父親是怎麼從四川到南京,再到台灣的呢?
答:抗戰時期我父親到重慶去,投筆從戎煉鋼去了。煉鋼廠在打仗時,後來併到國防部,變成了兵工廠。抗戰勝利以後,兵工廠裡面的人,有的人分到北邊去。我父親分到南邊的,去南京。他去的時候,就帶來了一些學徒。從重慶到南京,南京又有一批加入。結果呢,內戰一爆發,就把兵工廠裡的機器設備跟人給搬到高雄。

問:那時候Richard(張汝京英文名)出生了嗎?
答:我出生了,剛出生。到台灣的時候我還不到一歲。

問:你是跟軍火一起運到台灣的嘍?
答:哈,坐不同的船(笑)。當時來台灣的大概有兩百人,知道這事的人並不多。以後那段時間,這些年輕小夥子長大結婚,我父親永遠是主婚人,因為他們的父母都不在台灣。

問:他等於是他們的大家長。
答:對對對。我記得他每個禮拜都去主婚。陸陸續續,你看這麼多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娶了寶島姑娘,絕大部分!我覺得群族的融合很成功!(大笑)

問:今天又帶了一批人從台灣來上海。
答:我們這邊從台灣來的,也是滿多娶上海姑娘的啊,又促進一次族群融合!(大笑)

問:Richard是在高雄長大的嗎?
答:對對對。那時候住高雄的鄉下,我們不算是一個大的眷村,是一個很小的,眷村裡又是大家混在一起住。所以我從小就學會講閩南話。早一批的外省人講台語有個腔調,怪怪的。但我不怕。我在這邊,常常練習講台灣話,免得我忘了。(大笑)

談 前進上海/台積電購併世大是個轉機

問:你是怎麼因緣際會進入德州儀器(TI)的呢?
答:我是紐約大學畢業以後,先進入了化工廠,叫Allied Chemical,先做Plant Engineer,比較像廠務工程師跟設備工程師。我有機械,也有一點電機工程的背景,就要我做廠務工程師。一年多後賺了錢,要調我去紐澤西,我不想去。我想留在水牛城,所以很多人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對廠務工程滿熟。

問:哈,就是在那時候開始學習建廠的?
答:這裡頭很有趣。廠務工程的老闆叫Kurt James,他要求所有的工程師,統統從第一線的Line Foreman做起,也就是從工頭做起。你就帶著工人從安裝、生產、到維修,你全部都要做。

問:蓋晶圓廠,要管工人是一門學問啊?
答:對,而且我帶的是美國,最tough(難搞)的都帶過。

問:後來如何進德儀呢?
答:過去我待的這些老闆都非常好,我很捨不得離開。那時候我太太剛畢業,她在東岸華盛頓特區(Washington DC)、紐約、波士頓、水牛城都找到工作。但我在西岸找到很多工作,而我太太在西岸不容易找到工作。結果德儀把我們都雇了,我們就去了。開始我先去,我太太再來。

問:我聽交大管科所的洪老師說,夫人很漂亮的。您在紐約州立大學的時候,展開第一段戀情?
答:對,就……就這一段戀情。

問:初戀嗎?
答:就一個太太。(張汝京靦)我們一起進TI。我在TI一待就二十年。我太太一待就二十三年。我到了大陸,她才從TI退休。

問:您從TI退休,擔任中華開發的顧問,協助上華(無錫上華半導體)的成立經驗,是您第一次接觸中國市場嗎?
答:其實很早以前,我在德儀的老闆是邵子凡博士,大陸很多機構請他去演講,他非常忙,他管十個廠。他要我代表他開會,一九九五年是第一次、一九九七也來過,一九九九又來了一次。那時候我們就很想在中國蓋廠。

那個時候,台灣的土地很難再拓展,市場又在大陸。後來沒辦法做大陸的市場,因為台灣的政策。九九年我到大陸,回台灣報告時,我覺得董事很心動。但受到台灣政策的影響,沒辦法做什麼行動。所以到了二○○○年,我們被賣掉的時候,台積電把世大購併,世大就更無法有什麼作為了。

談 台積電/還留有三千多張台積電股票

問:Richard你的台積電股票都賣掉了嗎?(四年前約三千五百張,目前市值約為三億元)
答:沒有。

問:都還留著?
答:對,大部分都還留著。

問:還是台積電的股東啊!
答:對對對。這個股票,原則上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處理它。我計畫一步步轉到基金會。現在慈善事業也登記好了,但不能一下子登記太多股,一下子登記太多股也不好。放進太多股,限制也滿多的。

問:我們看中芯的IPO(首次公開發行)說明書,總裁也把中芯的股票轉進去慈善基金會了。
答:對對對,但不多,也捐了一些。在台灣捐的較多,是第一批賣掉的股票。第二批是留給太太、小孩的教育基金。

問:Richard你很忙,平常是怎麼教小孩的呢?
答:小孩我平常沒有在教,都是我太太在教的。回家要跟他聊聊天,他就說,爸爸我太累啦,我要睡覺了。

問:還有一個是關鍵,Richard一開始是當工頭,後來才管工廠。
答:First Line Foreman,是第一線工頭。

問:然後,大家都說您是建廠高手,再變成一個真正run Fab(管晶圓廠)的CEO(執行長),中間是怎麼轉換,從工頭變老闆的?
答:其實不應該這樣講我是建廠高手,邵子凡博士才是。我進了德州儀器以後,因為我在做設計,後來再去做RD(研發)。當時,我的老闆叫Pete Johnson,他是材料的博士。而管我們的project(專案)的,是基爾比(Jack Kilby)。

問:喔喔!就是發明積體電路的那個人。
答:對對對對。我在他這個group(團隊)做了四年,一直到他退休為止。而且他常常直接帶我們做。我很感謝上帝給我這個機會,在他的group做,真正學到很多技術,很多做事的方法。

談 張忠謀/是我老闆的老闆的老闆的老闆

問:大家也很好奇,您在TI的期間,跟Morris(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有共事嗎?
答:有。他是我老闆的老闆的老闆的老闆。我先在Lubbock(德儀在德州的消費產品大本營)做設計,我在consumer product裡面的specialty product division(特殊類產品部門)。那個時候我的大老闆叫Kirk Pond,他現在是快捷(Fairchild)的執行長。

問:哇!能跟這麼多好手一塊共事。
答:很有意思的。我覺得上帝給我們很多的機會跟磨練,創造了很多好老闆。否則不容易學會這麼多。像Jack Kilby的個性真的好,一點都沒架子。

問:那你自己呢?
答:我不行,我自己的脾氣急躁。他們做人的方法,我沒有學會,但做事情的方法學會了一點點。

問:在二○○○年,台積電併世大,很多台灣媒體寫你負氣出走,跟張忠謀的恩怨情仇。
答:完全沒有。幫我糾正一下。一九九九年春天,就有一家來談。談的時候是董事會、股東在談。到了夏天的時候又另有一家公司來談。那時候大家都忙,在產能上很緊。談的時候我沒參與。他們來參觀廠的時候我有參與。當時我知道,可能要被merger(購併),但要被哪一家merger,我不清楚。

問:就兩家嘛(指台積電跟聯電)。
答:就不要寫這些東西。我們不參與business(商業)上的談判。到後來,談成功的時候,在臨時董事會前一小時他們通知我,臨時董事會我參加,大家都支持。而合併的記者會呢,我想台積電的經營團隊也沒有參加,我就沒去。

問:您有跟Morris見面嗎?
答:有的,跟他見了幾次。我在德儀的小老闆叫Martin Cooper,Martin Cooper的老闆叫Kirk Pond,而Pond的老闆,就是Ron Richie,Ron的老闆就是張董事長。

當我講這些人的名單時,他都記得。那時候華人很少。那時候他說,在TI的時候見過我。那時候consumer product的group在Lubbock,當時我們有四千多人,華人才六、七個人在那個group裡。他會記得我。但沒有機會跟他談話。

問:他的層級太高。
答:對。沒什麼機會,他的層級很高。後來Morris直到離開TI,我一直很尊敬他,但沒有機會認識他。一直到台積電merger世大的時候才認識。他在TI做得非常好。
我沒有因為merger而負氣出走,絕對沒有負氣出走。是很早就想來中國,是merger以後呢,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問:因為購併,Chemistry(公司文化)的調整、調整,所以必須離開?
答:對。所以我就辭職。辭職以後,並沒有來得及討論如果我留在台積電的可能工作和職位。

談 複製之說/我們只是盡量做到客戶要求


問:台積電批評SMIC(中芯)是標榜T-LIKE(複製台積電)的公司,Richard怎麼看?
答:我覺得他們這樣想是有誤會,我們是foundry compatible(代工相容)。因為我們是從科技夥伴的technology(技術)轉移過來。不一定直接、相當於台積電。客戶要求我們做晶圓,但我們不可能做得跟台積電、聯電相同。但我們盡量做到品質相等,常常花很多時間去調。

問:是因為客戶要求,所以SMIC就要這樣做,因為是家Foundry的服務公司?
答:對。我覺得,我們律師叫我不要討論這個事情,但希望能peaceful(和平)地多溝通。

問:他們也進中國了,你們希望是friendly competition(友好競爭)?
答:我們是絕對贊成多溝通。

問:如果能跟Morris見面溝通,您希望怎麼談?
答:我們不限制在哪種方法上,都可以。不論時間、地點、方法,都可以談的。

問:我們看過很多半導體公司,在lawsuit(法律訟訴)上纏鬥,結果最後大家元氣大傷。
答:對,lawsuit這東西。是親者痛、仇者快。

問:最後得利的,其中之一是律師?
答:對對。

問:從Morris跟Robert(聯電董事長曹興誠)身上,你學到了哪些他們經營企業的作法,可以供中芯參考的?
答:他們兩位都是半導體界的前輩,我差他們太多了。可以跟他們學的東西、項目太多太多了,一時講不完的。

問:五二○是阿扁總統的就職典禮。他說要憲政改革,取代公投制憲,你怎麼看這位戒急用忍政策的執行者?
答:我覺得,對阿扁,我不了解他。但是呢,他也是中國人。當台灣人跟當中國人沒有衝突的,從來不衝突。這點在台灣有些人,就覺得這兩個要分開。大陸跟台灣,實際上都是中國的一部分。這點我們要清楚。

但是,愛中國大陸跟愛台灣,不衝突。而事實上,蓋這個廠的時候,不單是對大陸的半導體有貢獻,對台灣的也一樣有。

問:喔?!
答:我們蓋廠的時候,很多承包的公司是台灣公司來做的。運儀器、做高架地板的,很多都是。台灣公司一樣得到好處。同樣的,我們在中國協助台灣的IC(積體電路)設計公司打進中國市場。不來參與的話,大陸市場別人占去了,很多國家已經來搶大陸市場了。

談 西進政策/愛大陸跟愛台灣是不衝突的

問:你對阿扁的期待有哪些?
答:我期待他,真正站在中華民族,長遠的利益來看。更遠的,而不是短暫的。是全體中華民族的觀點,而不是一小部分人的觀點來看。

問:退休後,打算從事教育事業?
答:非常有興趣。所以來上海以後,建廠、蓋希望小學,都是老早就想做的事情。台積電merger世大後,這些事情都能合在一起做,很快樂。我覺得,人如果只把賺錢當做目的,這個人生就很沒意義。不賺錢的企業做不下去,所以一定要賺錢,對投資人一定要有交代。但賺了錢以後,我們賺了錢,可以捐。其實現在,我問我的投資朋友:「你們賺了很多錢以後,要不要捐一個希望小學啊?」他們統統支持!

問:因為你幫股東賺錢哪。三、四年前投資的,現在賺三倍。下一個打算在哪兒蓋?
答:在四川,我們計畫建孤兒院,那個環境滿適合做的。
(本文轉載自389期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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