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女兒哭著說：「我不想上學讀書了」爸爸讓她先休學到蘭嶼打工....學測成績出人意料！

家姊小學五年級時，有天問我：「爸爸，為什麼電子會有上自旋（spin up）和下自旋（spin down）？」

「啊？」我心想：「這是什麼問題？我聽不懂。」面對孩子，一向有問必答有題必究。然而連問題都聽不懂，我只好淡定地問：「妳這個問題哪裡來的？」

「書架上的《愛麗絲漫遊量子奇境》，讀不懂就問你啊！」

於是，我們費了番功夫查詢，也請教清華大學的好友；弄懂後她就心滿意足繼續讀它去了。

她的班導是體育老師，曬得有點黑，姓白。有天和阿妮說家姊上課不專心，但成績好，明顯課程都懂，卻造成授課老師的困擾。

回來後，我們討論女兒可能是資優，是否要申請跳級？我說：「為什麼要跳級？」

「因為學校教的東西都懂了，沒跳級會不會可惜？」阿妮問。

我回答：「都懂，那很好，不必跳級啊！」

「但是，多出來的時間要做什麼？」阿妮問。

「去玩啊。功課懂了、完成了，就去玩啊。」我說。

回頭和白老師商量，上課時容許她讀與課程相關的書。老師答應了，最後也沒有跳級。

國中之後

上國中後，我們掛心她沒有深交的朋友。同學們趕流行、追明星，她在想宇宙的起源是什麼。

我們隱隱察覺寂寞伴隨著她。於是我說：「妳成績很好，有機會考上區域最好的高中。同學們程度相當，就能一起談天說地，把那些道理聊個夠。」我看到她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果然她考上了。但我們暗暗擔心她在鄉下讀書，從小又不補習，眾強環伺下，會不會在高一首次考試後信心遭受打擊！畢竟學校裡太多人從小名列前茅，很難忍受再也不是班上第一名。我們心想能考進這學校就很優秀了，就算是全年級四、五百名之內也很好，萬一掉出這個範圍，再來鼓勵她別喪氣。於是，我們戰兢迎接她第一張成績單。

成績單拿到，發現她在全年級六百個學生中排名第六。看來進階一些的內容還是有讀懂的，那就可以有時間繼續做些自己喜歡的事了。

「爸爸，你騙我！」

高二某一天，回鄉下看阿公阿嬤。回程在車上，家姊促不及防甩了這話給我：「爸爸，你騙我！」我驚訝看著她。「我們學校根本沒有你講的那種人。每個人都一樣：讀書、考試、拿成績。沒人在享受知識的美好。」車前窗玻璃映著女兒滿是淚水的臉龐，說：「我不想上學讀書了。」

陪伴學生的多年經驗告訴我：這回是自己的孩子有狀況了！

車子前行，家姊在座旁不斷流淚，我只能緊握方向盤認真聆聽。我知道每個人不一樣，沒有公式可以套用。唯一的出路是問她：「好，現在我可以做什麼？」

「爸爸，你車子就一直開一直開，不要停下來。」她說。

「可以，我會一直開下去。」慶幸台灣是個大島，開下去頂多是環島。

行車中，家姊娓娓訴說在知識海洋中獨泳的孤寂。沒有人跟她享受物理的宏偉，數學的美好，化學的繾綣，生物的奧妙。這種寂寥，使自己失去了讀書的動力。聽完，我馬上做決定：「那妳就停下來不要讀了。」

「可以嗎？」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看我。

「我是妳爸，我說可以就可以。回去我跟媽媽商量怎麼做。」車子開到沒油，停在大度山南寮步道邊坐看夕陽。

與阿妮幾周的討論安排後，我說：「妳辦休學，麻吉和妳一起去蘭嶼住半年。家裡不夠錢支付你們的生活費，那邊蘭恩幼稚園缺人手，妳去打工換宿當助理，有吃有住，沒有薪水。下班後的時間都能自己安排。」

接著說：「你們去蘭嶼，在安全活著回來的前提下，有三件事情要做到。」她和麻吉認真聽著。

「要去跳當地人捕魚的海。去海裡時，務必要和族人一起，並且嚴格遵守禁忌。其次，至少環島一次。因為沒駕照，只能騎單車或步行。最後，離開蘭嶼時，認識的人會哭著要你們回來看他們。」我和阿妮陪伴姊弟搭了飛機過去，打點好生活事宜就回台灣了。

蘭嶼是個奇妙又美麗的地方，太平洋喧嘩有力的湧浪竟能撫摩安慰人心。在滂沱大雨與雷轟閃電中同步欣賞黃昏落日。黑暗天幕下雲間放電直貫東西，瀝瀝雨聲卻也同時伴隨皓月明星。

六個月後，姊弟兩人回來，全部曬黑皮膚粗糙，麻吉頭髮長長半年沒剪。

失敗的教育實驗？

開學後一周，家姊來跟我說：「爸，我覺得你們把我和麻吉送去蘭嶼的教育實驗是失敗的。因為我還是找不到讀書的動力，不知道為什麼要讀書。」

「欸？為什麼這樣就是失敗？」我說。

「你們大人的心態不都是這樣嗎？小孩鬧脾氣，拗不過就辦個休學。覺得休息夠了，回來就好好讀書，別再鬧了。」她說。

「我和媽媽有說過，妳回來之後就要好好讀書嗎？」我問。

「欸﹍﹍？」這下子換她狐疑了：「好像沒有。」

「對，沒有。但妳們去之前我說一定要怎樣？」我問。

「跳海、環島、交朋友。」她想了想說。

「對！那你們做到了嗎？」我問。

「做到了﹍﹍喔﹍﹍欸？那好像也沒有失敗。」她狐疑卻認真盯著我看。

「是，沒有失敗，但也沒有成功！因為妳還不知道什麼事發生在妳身上。」我斬釘截鐵直說。

她思索著離開了我的視線。

阿妮說：「感悟不會這麼快，大概要半年後才知道。」

果真半年後某天，家姊放學回來放下書包，馬上說：「爸，我去蘭嶼的感悟出現了。」

「哇！真的嗎？妳等一下！」我轉頭衝到廚房叫：「阿妮！阿妮！家姊要講在蘭嶼的影響了。」

不顧晚餐煮到一半，阿妮立刻關火笑咪咪跑出來：「快說！快說！我們都想聽。」

「我的體會就是：活著，就要好好活著。」家姊說。

「蛤？太哲學了，我們聽不懂，妳多講一點？」我和阿妮露出困惑神情。

「我的意思是：人活著，是用生活上很多事情連結起來的。吃飯是生活，睡覺是生活，聊天是生活，讀書、考試、成績、打電動、看漫畫﹍﹍都是生活的一部分。雖然從小你們給我很多空間，但每周五天都在讀書考試，很多時候感覺生活只剩下功課，所以就開始懷疑讀書的價值。但我在蘭嶼的這半年，生活當中少掉了讀書、考試、拿成績，其他的事都還在。陪小孩玩是生活，幫小孩把屎把尿是生活，放學跟娃娃車環島送小孩是生活，週末自己做飯是生活，跳海撈貝捕魚是生活，發呆亭聽浪是生活﹍﹍其實一切都包含在生活中了。讀書、考試、拿成績，也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必特別讓自己陷在其中。」

這體會出乎我們的意料：「太好了，我們喜歡妳這個領悟。」

「不過，我還是找不到讀書的理由，但我甘願讀書啦。」女兒補充了一句。

「喔，那是妳的事，妳自己覺得好就OK。」我們異口同聲地回應了她。

近學測前，某日晚上十點，我走到她身邊說：「好啦！大考快到了，早點去睡啦，別再看了。」她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說：「等一下，我看完這集就去睡。」

她在看電子版漫畫《進擊的巨人》。因為怕滑手機傷眼力，我找了鏡像投影把畫面投到電視螢幕。大畫面讓她看得津津有味。

收到學測成績時，我和阿妮很緊張地打開來看：滿級分！

她放學一進門，我們興奮、激動，又叫又跳圍住她：「哇！妳滿級分欸！妳滿級分欸！有沒有很開心？」

她一盆水潑來冷冷地說：「把書讀懂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滿級分只是順勢而來的結果。有什麼特別要高興的？」

我和阿妮對視了一下，默默走開去盛菜、拿碗筷、準備吃晚餐。高興，五分鐘就好。

本文出自《放手，不放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