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新竹縣優良茶比賽中,由峨眉鄉茶農徐耀良的東方美人茶獲得唯一的特等獎,旋即以1斤101萬元被標下,創下史無前例的紀錄。亦揭開全球最貴新茶競賽興盛扉頁的開端……

一口茶湯逾500元,畢竟口口皆黃金。翻開去年特等獎價格,1斤達52萬元。若以一泡3公克計算,約2600元,相當於黃金牌價2公克價格。

7月21日,周日上午9點不到,新竹縣峨眉鄉農會3樓會議室,一年一度東方美人茶夏茶決賽現場,三位專家正聚精會神地品評從1334杯茶湯中勝出的最後12杯。

就在11點39分,當「楊隆茶園」四個字念出後,旋即鼓掌聲不斷。該茶園負責人楊瑞隆就站在封鎖線後桌邊,尚未回神就被簇擁到台前拍照、受訪。這是他第四度奪冠。問及心情,他說:「得冠軍的心情還不錯,一不小心就得到了!」。這個「不小心」,可是下足了整整64天的工夫,才獲得的殊榮。

問及茶園管理祕訣,楊瑞隆的回答很妙:「讓小綠葉蟬自己來喜歡你。」聽起來雲淡風清,但肥料祕方和調配,可是花了二十載歲月換來的心血結晶。在採收工人的成本上,他不手軟。「著涎的茶葉不採就會掉,原本可能是特等的茶菁就不見了……。」採收分成兩階段,先請厲害的採茶師傅採收漂亮的茶菁,粗的放在後面採收;接著去蕪存菁,再從漂亮茶菁中將粗的去掉,剩下就是最頂級的佼佼者,整個採茶歷程宛如選秀的開端。

「一個月光成本就逼近100萬元。」

他想贏,拚的是一口氣。出生於1957年6月6日的他,在2010、2013、2015年也是新竹特等獎得主。楊瑞隆首奪特等獎一斤售價9萬6千元,而今,當初第四度奪冠的比賽茶開出價格是1斤58萬元,10年漲了5倍多。

它,有個很美的名字,但考究其身世,則來自意外。早年客家茶農採收後,因蟲害嚴重,茶葉外觀成了焦黃捲曲狀,與一般完整原葉不同。因小綠葉蟬叮咬後,才留下如蜜般的甘醇滋味,相傳曾受英國女王青睞,而賜名「東方美人茶」。

在峨眉、北埔,許多茶農家門前停放的不是雙B車款,就是家中每人一輛車。一場全球最貴新茶競賽,擁抱名,也帶來利。宛如十年苦讀無人聞問,一旦功成名就,一夕可能致富,也讓寧靜的峨眉湖畔波光粼粼閃耀著。

註1:2018年產值為2017年資料

註2:東方美人茶為估算職,先加總坪林區、石碇區、桃園市、新竹縣、苗栗縣的茶葉種植面積,每公頃產量約0.3公噸,再按比例換算東方美人茶的種植面積。

資料來源:農為會農業統計年報、茶業改良場

以比賽茶常勝軍徐耀良為例,曾為了一圓開店、建廠房的夢想,讓他負債上千萬元。19歲投身製茶行列的他,從種植、採收到製作,根本只能用駕輕就熟來形容;且因製茶優異,包含冬夏兩季,連續拿下九次特等獎項,是不折不扣的九冠王。

「製茶期間最多睡三小時,最痛苦的是想睡卻睡不著。」徐耀良的投入也得到老天爺的回饋。在2005年拿下三個特等獎,靠著比賽茶,他三年還清負債,還將約1200坪大小店面和廠房蓋起來。

儘管是生活壓力逼出的冠軍,但不得不說,比賽讓茶農名利雙收,也帶動東方美人茶成為峨眉鄉的特色。

在峨眉鄉設籍人口約4800多人,但真正活動的人口不到2000人,不管平日或假日要叫計程車到高鐵站都很困難,卻因東方美人茶比賽,讓該鄉九成客家人靠著刻苦耐勞的硬頸精神,不畏製茶熬夜辛苦,在峨眉湖畔邊的區域,創造了至少10位以上的千萬富翁。

台灣80年代之前盛行的是外銷包種茶,而東方美人茶被小綠葉蟬叮咬,曾一度被視為「次等茶」,直到80年代外銷失利轉為內銷,政府要促進地方產業,就靠比賽活絡經濟;加上東方美人茶又是台灣特有種、製作工序難以複製,一躍竟然就成為茶界選美舞台上,最「高貴」的茶種。

1990
新竹縣政府主辦東方美人茶比賽,由北埔、峨眉兩鄉輪流承辦。
2005

夏季特等獎一斤101萬元

由桃園廖姓商人以一斤101萬元標下茶農徐耀良特等獎,創下天價紀錄。
2014

夏季特等獎一斤36萬元

東方美人茶進入正德國際藝術拍賣會,優良茶成為「藝術品」。
2015

夏季特等獎一斤42萬元

新竹縣農會認證的東方美人茶,跨過台灣海峽,價格是產地價的5倍。
2016

夏季特等獎一斤48萬元

新竹針對比賽得獎茶,在標籤上引進防偽數字碼並加入登記產銷履歷的QR Code。
2017

夏季特等獎一斤50萬元

改革茶賽制度,首度以改繳裸茶替代原本包裝好的茶,以求公開透明。
2018

夏季特等獎一斤52萬元

包裝從一罐4兩改成2兩,讓消費者更容易入手,但整體一斤的總價還微上揚。
2019

夏季特等獎一斤58萬元

台南冰淇淋專賣店蜷尾家Ninao東京旗艦店開幕時,推出東方美人茶限定口味。

資料來源:新竹縣政府、桃園市政府、苗栗縣政府、北埔農會、峨眉農會、茶業改良場、交大莊瑞蘭論文、師大教授譚鴻仁論文

日本有家茶公司,名為Royal Blue Tea,就將茶放入紅酒瓶中販售,一瓶可賣到2萬元台幣以上,走的是高端市場,而在該公司網站上可發現,台灣東方美人茶也有入列,寫著取自比賽茶。這說明,台灣第一名的東方美人茶,是具世界競爭力的。

當年因為蟲咬過的茶菁,搖身一變成為身價最貴的茶,今日從價格不斷飆升的比賽茶,到用頂級茶末開發出一包售價18元的茶包品牌,東方美人茶正迎向世界舞台。

「考六十分很容易,要拿到特等需要磨練。」出身茶農世家、現為桃園傳世貢茶院總經理蔡龍銓點出現實的一面,也是年輕一代面對上一代所承載的責任,亦是門檻。

「比賽茶只是一個過程或手段,重要的是產業要往前走。」九冠王徐耀良之子徐維伸帶出問題,也做出選擇。他將觸角伸向世界,透過取經老一輩茶商當智庫,到日本及韓國首爾、大邱、釜山等地茶道協會尋訪交流。

他的夢想,與父親當年對一百分的追求相同。「今天不改變,時代會淘汰你。成為改變遊戲規則的人,才是先賺到錢的人。特等獎只是一扇門,能名利雙收,但真實底子才是根本。」徐維伸有自己一套生意經。

轉向苗栗銅鑼、前往九華山路上有家「泰興製茶廠」。經營者三代務農,爺爺做的是粗製茶、父親韓增章往精緻茶發展,不到三十歲的韓順任、韓順光兄弟倆接手後,還導入科技管理。

從山上店面到山下製茶廠,距離兩公里,韓順任用科技來掌握效率。他腦筋動得快,不僅裝置除溼機,下雨天進行萎凋時能控制溼度;且進行日光萎凋時,如發現日光照射太強,人在山上的他還能透過手機遠端遙控,直接控制遮陽簾,以免大太陽燒傷了茶菁,前前後後花費約十多萬元。

「每天往返次數從五、六次減少到一次,還能隨時掌握情況;重點不在錢,而是要能善用科技。」韓順任表示。

楊世瑩

今年45歲,出身製茶世家,亦曾榮獲多屆特等獎、頭等榮譽。22歲退伍就回家接手,從「看到太陽就想哭(採茶和茶園管理都是在大太陽工作)」的懵懂少年,而今則是從耕作、管理、製茶到賣茶一條龍通包的業界高手。

在傳統製茶空間中,從茶菁採收到半成品,也就是第一次乾燥,趕在16小時內完成,等待茶發酵期間的小酌是熬夜的「備糧」,「愈醉愈清醒」。

他致力比賽精緻茶外,同時也推廣東方美人茶普及化,將茶葉提供給中盤商,像我們口中喝到統一、原萃和立頓等品牌的茶飲,多是來自他家。光一年所產製銷東方美人茶超過千斤,一年約種植和採收四到五次東方美人茶;平時也利用中間空檔兼種植柑橘,「只要好天氣就勞動。」他說。

鄧國權

鄰近峨眉的苗栗,也是東方美人茶重鎮之一。苗栗出身的鄧國權是東方美人茶比賽特等獎的常勝軍,今年苗栗比賽的王者之座又是他。他製作的茶特色是「厚香不過火」,入喉有一股清香、乾淨的滋味飽滿於味蕾,「茶湯的滋味和鮮爽度是自然、具有活性的。」回家接手製茶的兒子鄧智先說。

為了「看見」這股清香,我們走進鄧國權不輕易開放的製茶空間,要讓含水量控制在3%,日後可好存放,光是建置這個廠房,有集塵系統、大型抽風機,讓產量保持穩定性,投資成本就超過千萬元;在茶園管理面,除草鬆土也自己來,一度還累到手抬不起來。

一雙兒女是他的驕傲,兒子鄧智先接班製茶技術,女兒鄧羽妡負責對外行銷公關。從小就在茶產業中長大的鄧國權,年過70,雙耳重聽,只有談到泡茶、製茶才稍有回應,但在靜默中,如同他的茶湯滋味,淡淡地,在東方美人茶界留下自己的風格。

林雨暘

所謂「人如其文」,也能套用在茶園管理上,就是「茶園如主人」,而這樣的形容詞,放在「2019年桃園市全國東方美人茶評鑑比賽特等獎」得主林雨暘身上並不為過。走進他的茶園,只能用「乾淨、清爽」來形容,因為帶著一份他口中言及的「友善」。

他每天清晨4點就去山上茶園巡察,堅持不用除草劑,都是人工去拔,遇見「春風吹又生」的蒲公英,依然親力親為,「慢慢會變少。」他用「最聰明的笨方法」讓雜草慢慢退卻,每天約10趟來回於製茶場到茶園5分鐘車程,就是為了運送10噸水,讓具有鐵質的紅土壤吸飽水分,有利於東方美人茶的自然生長。「我不談『有機』,而是『友善』茶園。」他說。

林雨暘不談賣茶,只講人生。年少輕狂、曾混過黑道的他,一點也不忌諱地提起這段往事,反而變成他投身東方美人茶的基樁,也是挺過癌症苦痛的韌性來源。

張木榮

少了他,就不可能有東方美人茶。張木榮是展傳機械廠負責人,早在70、80年代,所改良的製茶設備就外銷日本;目前為日本茶商量身訂做的炒茶機已經出貨;而桃竹苗等地特等獎得主,如徐耀良、鄧國權等人的設備皆出自於他。

1950年出生,畢業於新竹高工機械製圖科,喜愛研發;75年開發跑鞋鞋帶固定環,準備申請專利時還被說不合適,而未能申請,但依舊不減其對研發的熱情。從他所繪製製茶流程使用的機械圖,被國外友人引用,到每項改良機械精密的製圖,也可看出他執著的一面。「這些都要給政府,也是一種對東方美人茶產業的微薄貢獻。」他說。

不僅設備研發、改良技術一流,張木榮對於東方美人茶的產製銷熟稔不過,常在午夜時分,將從茶農到學研界切磋琢磨獲得的知識記錄下來,光看他的筆記就厚達一公尺高,也難怪兩岸和越南等地學術單位都以最高的禮遇,請他分享東美產業現場經驗。

藏家新秀教育推廣

隱身在台北麗水街,招牌上寫著大大的「東方美人茶」五個楷體字,店名「大自在空間」則小小地落在一旁,創辦人是兩位原本從事科技業、35歲不到就想「退休」,對茶葉可說是門外漢的鄧啟民和徐友富。

同是1973年次的兩人,一出社會乘搭著台灣科技業起飛的經濟紅利,30歲出頭就累積上億身家。生命的無常,讓兩個人決定從原鄉新竹最知名的東方美人茶為再出發的起點。

「我們收和賣比賽茶,但三公克也賣,就是為了讓大家懂茶;買茶是讓農民無後顧之憂。」他們也想出請茶農職人在茶罐上簽名字,讓「茶品成為藝術品」更具收藏價值。

為了攻進世界舞台,大自在空間還訓練一批30歲不到的品茶師軍團。待了五、六年的店長張紘慈,已經是一位具有證照的品茶師,沖泡茶湯間架式十足。透過品茶分享,讓更多人認識東方美人茶。

「我們不急,研究了十年,就是要把每個點串起來,形成線,變成面。把台灣第一名的茶賣到全世界。」

「講茶學院」創辦人湯家鴻,他是首位以「講茶」登上第四屆TED×Dadun年會舞台者。2005年他就在想:「為什麼品酒、品咖啡課程,大家趨之若鶩,那品茶呢?」為了解決心中疑惑、建立茶教育的商業模式與一致架構化的教案,湯家鴻決定捲起衣袖了解,才能深入精髓。

「東方美人茶入口喉中有甜感、有餘韻,不管對台灣人或外國人來說,都是討喜的。」他點出東方美人茶的知識可以系統化,繼而推廣和輸出海外的關鍵。

歌手、前政務官與剛獲得日本清酒最高賽事冠軍的侍酒師張鴻亮等人,都是他的學生;而統一、味全、愛之味等大廠,企業訓練像是六角國際、清心福全與春水堂等,全都在他的名單。獲得米其林二星的高級日本料理店祥雲龍吟,因為要帶動茶佐餐服務,同樣也請湯家鴻傾囊教學。

「一杯茶,97%來自於水,3%決勝於茶葉,我們就是要把那3%的價值發揮到極致。」十月還打算到荷蘭、比利時開課,湯家鴻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同時,也讓台灣因為茶而被世界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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