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年研究國際經濟關係的洪財隆博士指出,中國雖在製造產值與貿易額上快速崛起,但在高科技、國際金融與全球供應鏈主導權上,仍難與美國抗衡,顯示中美實力差距依舊存在。
這本書我讀得津津有味,不僅僅是因為兩位作者挑戰了目前很多針對中國經濟表現的迷思和成見,更在於所詳述的美中霸權競爭實況和未來各種衝突情境模擬(最嚴重的是中國武力犯台),幾乎每一項都和台灣息息相關。也彷彿是在解盤或預測台灣命運,所以頗具臨場感。
近三十年來,中國經濟崛起之快速,大家有目共睹。除了人民所得大幅提升之外,更早已穩居全球最大商品貿易國家,並因為長年貿易順差(2024年超過1兆美元)累積巨額外匯。特別是中國製造業產值已占全球35%,更令如今製造業產值只剩15%的美國高度緊張。
這也部分解釋了何以川普(Donald Trump)急於發動關稅戰。降低美國貿易赤字之餘,無非是想藉由「再工業化」,讓美國重返截至1970年代仍保有的全球製造業大國寶座。經濟學界流傳一個笑話:「中國負責生產、美國負責消費,現在他們都想做對方擅長的事來解決問題。」這個笑話中所凸顯的刻板印象,頗值得玩味。
單從表面數據來看,中國將近20兆美元的經濟規模(GDP),大概已達美國三分之二(中國另有經濟數據操縱及失真等老問題)。如以購買力平價加以調整,甚至已超越美國。無論如何,中國的確是美國史上最強大的競爭對手,在某些產業或尖端科技領域,甚至足以和美國相抗衡。
然而,實際上真的是這樣嗎?特別是從「國家運用經濟手段來實現政治目標的能力」,亦即從經濟制裁、經濟治略(statecraft)或地緣經濟(geoeconomics)的視角觀之,截至目前美中兩國的經濟實力仍然差別甚大。涉及國際金融層次的美元霸權先不論,即使是在中國被認為具有優勢的製造業,恐怕也都必須重新評估。
洋芋片和晶片到底哪裡不同?
以製造業為例,並非所有產業都同等重要。雖然洋芋片(potato chips)和晶片(chips)同樣都能夠提升經濟福祉和成長,但在發揮國家對外影響力方面,顯然不能等量齊觀。目前中國僅主導易於複製且「低技術含量」的產業(如紡織和金屬加工),但在高附加價值的高科技產業(如半導體和精密設備)則大幅落後於美國和西方世界。
更關鍵的是,一方面中國大量的高端製造業產能實際上都由外資擁有或控制,例如蘋果、三星、台灣的富士康等。中國雖有聯想、寧德時代和比亞迪等技術領先企業,但也只占中國整體產業極小比重。
另一方面,在全球化時代,衡量企業的地緣政治影響力時,利潤會是比營收、資產或市值更理想的指標。所以,如果檢視各國的「商業實力分布」,亦即全球企業的營運總部所在地,以及他們在哪些產業位居主導地位(以利潤率作為指標),即可發現「全球經濟的指揮權」或疆繩,仍牢牢掌握在美國及其盟國企業手中。
因此,針對「美國若在戰時對中國實施大規模經濟斷鏈,自身所受傷害將和中國相當、甚至更嚴重」此一說法,作者並不以為然。因為這將助長失敗論的聲勢,無法遏止中國的「重大領土修正主義行動」,這裡尤指併吞或封鎖台灣。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無論是低估或高估中國經濟實力,都是一件危險的事。兩者都會造成至少有一邊「過度樂觀」,甚至誘發衝突。而本書在如何精準評估中國經濟實力方面,處理手法和論述角度都教人耳目一新。無論是否贊同作者觀點,我覺得都可以作為深入了解中國經濟和國際經濟關係的敲門磚。
台海和平穩定的錦囊妙計
書中更提到,美國對中國至今仍保有經濟優勢,而且千萬不要浪費這種優勢。和平時期不必急於和中國脫鉤,可保留到關鍵時刻加以使用,才能發揮更大效果。
在探討一旦台海發生危機時,作者應用經濟學「沉沒成本」(sunk cost)的概念來協助情境設定並解讀政策意涵,相當教人驚艷。沉沒成本原指不管是採用哪個選項都會產生的成本,所以逃避不掉。精彩段落如下:
美國及盟友可能參與對中經濟切斷的重要理由在於:儘管採取行動代價高昂,但袖手旁觀同樣代價不菲。……若僅台灣被切離全球經貿體系,所造成的衝擊就可能介於全球國內生產毛額的3.9%到7.8%之間……幾乎就與美國及其盟國把對中貿易減少50%時所會承擔的損失相當。
最後來談談川普2.0之後所出現的兩大隱憂。包括是否低估中國掌控半導體等高科技產業所需的稀土金屬和其他關鍵金屬的能力(統稱稀有金屬),同時高估美國協調盟友集體行動的能力(行動和協調是權力行使的兩種形式)。不過,這是情勢使然,不是書的問題。
這本書帶給我很多啟發,允為所有關心台灣前途和美中爭霸虛實的人必讀。
作者為國際經貿學者、前公平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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