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應該萬萬沒想到，台積電會變得如此重要！」張忠謀會走到台灣半導體之父，得從這家公司說起...

談到對手公司的美國英特爾，他甚至語帶諷刺地說：「他們應該萬萬沒想到，台灣的代工廠會變得如此重要。」

「1987年創立台積電之際，我一開始原本找過英特爾投資，但他們是霸主，看不太起我們。然而30年後的現在，英特爾表示要和台積電一樣投入晶圓代工，對他們來說應該是當年預想不到的變化吧？」張忠謀不畏懼韓國這個對手，也絲毫不畏懼美國財政界。只要看看他的成長軌跡，應當就能明白他的驚人膽識從何而來。

張忠謀出生於1931年7月10日。他並非在台灣出生，而是在中國的浙江省寧波市。寧波是位於上海南邊約2個半小時車程的經濟發展中心。張忠謀的父親在寧波市中心鄞州區任職公務員，從事財政工作。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期間，張忠謀遷往香港，在香港的小學就讀。然而，日軍於1941年占領香港，逃離香港的張家於1943年遷居重慶，1945年抗戰勝利後，再次回到故鄉上海、寧波等地。

1948年國共內戰，張忠謀一家又從寧波市移居到英屬香港。這是因為他們一家當時受到共產黨的追殺。由於張忠謀的父母支持蔣介石帶領的國民黨，毛澤東樹立政權的話，可想而知他們一家絕對免不了遭到迫害。張忠謀有大半輩子都因歷史洪流而流離奔波。

香港這個城市對青年期的張忠謀而言，有如第2故鄉。童年時由於父親工作、日軍侵略等因素，他輾轉在江蘇南京、香港西北方的廣東省廣州等地落腳。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前，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之後，共產黨軍隊於11月30日攻陷重慶，蔣介石帶領的國民黨政府撤退至台灣，中國大陸則持續了一段時期的內戰。1950年中國共產黨人民解放軍於內戰獲勝，逃往國外的門被關上了。張忠謀父母在千鈞一髮的歷史夾縫中逃出中國，前往美國。

少年時代的張忠謀，周遭的人都認為他十分聰明，學業成績也相當優秀，據說他原本志在成為小說家或記者，應當是個關心社會，正義感強烈的年輕人吧？然而，在講求實際的父親反對之下，他只好放棄舞文弄墨的道路。父母發自內心的想法，應該是認為生死一線之隔的戰爭亂世，不是鑽研文學的時候。

張家短短幾年間的逃難歲月，奔波的距離幾乎相當於日本列島從南到北。張忠謀在多愁善感的青年期，懷抱著夢想從緊張的戰亂中活下來，不難想像他從遭迫害的恐懼中磨練出對地緣政治的敏銳嗅覺。

美國的高科技人才

1949年，張忠謀前往美國進入哈佛大學就讀。大二時轉學進入同樣位於波士頓的麻省理工大學（MIT），1952年取得機械工程學士、隔年取得碩士學位。離開中國短短3年多，原本是中國文學青年的張忠謀，成為美國的科技人才。

從MIT畢業後，他被電器製造商希凡尼亞公司（Sylvania Electric Products）錄用，在新成立的半導體部門負責研究開發，3年後跳槽到德州儀器工作，沒多久就升為工程部經理。1958年到1983年這25年期間，他快速地出人頭地，甚至晉升到統籌半導體事業集團的副總經理。張忠謀在自傳中說自己出身德州儀器，是因為他身為工程師的能力與經營手腕都在該公司中磨練出來的。

這裡稍稍偏離一下話題，我想介紹希凡尼亞這家公司，青年時期的張忠謀在這裡獲得了第一份工作。若要思考張忠謀成為台灣半導體之父的原因，我認為他在這家公司的經歷值得探討。希凡尼亞創立於2次大戰前，雖然是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但有兩個場所可以見到這家公司的名字，那就是迪士尼樂園及高級音響店家。

希凡尼亞是收音機、電視、電器零件的製造商，也是迪士尼樂園大受歡迎的遊戲設施「小小世界」（It's A Small World）的贊助商。入口標示的「希凡尼亞」商標，或許有人仍在記憶的角落留有印象。對音響愛好者而言，「希凡尼亞」意味著真空管製造的擴大機品牌。原本希凡尼亞公司的前身是電燈製造商。電燈和真空管的共通點是讓玻璃內部成為真空的技術。該公司的事業從電燈轉移到真空管，可說是順其自然。

張忠謀進入希凡尼亞的1950年前後，是該公司第2個轉機，因為這是電子技術從真空管變為半導體的過渡期。希凡尼亞自然也希望跟上時代的浪潮，採行公司內部創業（intrapreneurship）做法，募集人才，而這時被選中的其中一人正是張忠謀。在這之前，張忠謀並非從事半導體的研究，他專攻的是機械而非電機。如果不是因為時代的機緣而被原本電燈製造商的希凡尼亞雇用，或許就不會誕生台灣半導體之父了。

張忠謀在1985年回到台灣，是因為技術官僚出身的政治家孫運璿三顧茅廬（*張忠謀起初婉拒孫運璿的邀約，直到1985年時任工研院董事長徐賢修赴美力邀，才決定回台灣）。孫運璿在蔣經國的內閣成員中以建構台灣高科技產業基礎而聞名，在孫運璿四處奔走之下，台灣在1973年官商共同設立工業技術研究院（ITRT）的國家政策，孕育出台灣的半導體產業。

張忠謀應孫運璿之邀，先後擔任工研院院長及董事長，在政官界成為最重要的樞紐人物而大展長才，而後於1987年（*在時任「科技政務委員」李國鼎的大力推動下）著手設立台積電公司。

中日戰爭與國共內戰的時期，他形同逃亡般地前往美國，在技術變化風起雲湧的時代，被拋進半導體的世界。雖然非本人的意願，在毛澤東、蔣介石、東條英機（*日本軍國主義代表人物，二戰結束後被認定為甲級戰犯）等人興風作浪掀起歷史波瀾之際，也誕生了張忠謀這樣的傑出人物。

因為中國共產黨，張忠謀逃離中國，在美國的半導體業成長，然後回到台灣創立了台灣的半導體產業。現在美國為了對抗中國，望穿秋水渴望得到台積電。台積電可以說是因為美中對立的關係，而站上與美國平起平坐的位置。台積電不向中國屈服，但也不對美國言聽計從。對於從戰火煙硝與技術革新的浪濤中踏浪前行的張忠謀而言，或許現在的美、中、台拔河角力，只不過是歷史上的一步棋。

作者簡介_太田泰彥（Ota Yasuhiko）

《日本經濟新聞》編輯委員。1985年加入日經新聞。留學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後，曾派駐華盛頓、法蘭克福、新加坡，主要負責撰述貿易、外交、科技、國際金融等主題的報導。日經「春秋」專欄撰稿人，2004～2021年，擔任編輯委員兼社論撰稿人。2017年以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等主題之報導，獲得「伯恩－上田國際記者賞」。

本文摘自野人出版《半導體地緣政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