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機場不夜航，故事要從56年前說起…那段三里塚人的悲憤與最牛釘子戶的死守，張國煒必讀！

知道「鐘擺」原理吧！如果你把鐘擺從你的鼻子前，推出去，當鐘擺推到底，再擺回來時會打到你的鼻子嗎？

不會，再用力都不會！

鐘擺向前擺動的最遠距離，不會超過起點到中間點的距離。也就是說只要是從你的鼻子開始，擺回來時也不會碰到你的鼻子。除非你把起點移到鼻子後，那再小力推，保證擺回來時，一定正中你的鼻子。

「物理」如此，「人理」也一樣。

如果你看過東京成田機場的空照圖，就會發現它有一條跑道很怪，怎麼怪？不是直的。跑道端打3個大彎，很像可彎式吸管。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有8個「釘子戶」，有民房擋去跑道，不得不拐彎。全世界只有成田機場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事情要從1962年11月16日說起，這一天日本的內閣決議要興建「成田」機場，取代「羽田」機場，成為東京的新大門。當時日本已從戰後復興，大力展開各項建設，當然要興建一個新的現代化機場，來展現經濟大國的宏圖。

問題是機場的預定地有一半是原本屬於皇室的牧場，這個好商量。有一半卻是農民的土地。這個「應該」更好辦，給他們錢，補償嘛。如果農民不願意，那就強制徵收，為了國家，天皇都要捐土地，區區農民哪有什麼話說？

問題是機場預定地，成田三里塚地區的農民有一段悲情的過去。他們在戰前受政府鼓勵，原本從日本移民到中國的東北，成為所謂「滿蒙開拓團」。結果日本戰敗，無條件投降，這些人便被遣返日本，等於所有辛苦、財產化為泡影。日本政府為了安置他們，就劃了三里塚這片「荒地」給他們。

現在他們花了十幾年打拼，千辛萬苦建立的新家園，又在政府大筆一圈下，再度粉碎，實在情何以堪。國家戰敗，被人家趕回來，沒話說。現在是自己國家，憑什麼你說要，我就得走？

而日本政府哪會把農民放在眼裡，當時的總理佐藤榮作聲望正高，作風強勢，他有個外號叫「佐藤天皇」。國家拍板，法律當前，小小農民怎麼可以不屈服？所以政府根本懶得跟農民溝通，所有溝通都是做做樣子，擺出民主的姿態，真實的心態是「你是民，我是主」，跟你宣導已經很禮貌了。

1967年7月20日當地居民成立「三里塚芝山聯合機場反對同盟」，誓死抗爭。除了大男人要站出來，還組織青年行動隊、少年行動隊、婦女行動隊。政府以為平常和順的農民，頂多是小打小鬧一番。沒想到，他們可不是玩假的，當然是真的，他們要捍衛的是他們血汗點滴建立的家園啊！

結果從1967年到1978年，總共爆發56次衝突。最慘烈一次是「東峰十字路事件」，政府出動5300名全副武裝的鎮暴警察，當地居民加上各地來的支援志工也有5000人，警方擺出龐大的盾牌陣，人民便手抬著木樁，像古代打仗撞擊城門一樣，衝開盾牌陣，接著棍棒齊飛，汽油彈、水柱車一陣混戰。

結果造成了3名警察殉職，而居民有150人受傷，475人被捕。後來有55個青年行動隊被起訴，3人判無罪，其他雖判刑但都緩刑。夠慘烈吧！

這時政府才有點清醒，輿論也開始轉向。到1978年成田機場完工，也因衝突事件一再延後啟用。就這樣持續抗爭了半個世紀，到現在仍有8個釘子戶打死不退，所以有一條跑道只好繞過他們，形成成田機場的「奇觀」，還保留當年挖掘的聯外隧道供他們進出。機場也為了這些最牛釘子戶限制夜間航班起降。

為紀念東峰事件，成田機場內設有東峰神社，位在跑道盡頭，後來成為一般民眾觀賞飛機起降的景點。

為紀念東峰事件，成田機場內設有東峰神社，位在跑道盡頭(紅色標註處)。(翻攝google map)

而三里塚人民的犧牲，給了政府重大教訓，從此徵收土地的方式、規定、法律、執行都有了較合理、周延的保障。後來的「關西機場」興建，就寧願花比較多成本去填海造陸，而不從人民手中徵收。

政府把一根繩子懸吊著大鐵球，向人民擺過去，敲碎人民的家園夢，但擺回來同時也使政府重挫！所以如果超過限度越大，重傷越大！

我有一次在冬天去日本，因雪班機延後降落成田機場，結果出關後，已經沒電車、沒巴士，排計程車的隊伍，看起來像雪中的萬里長城！而且根本無車可等，都是像我這種外國人不知狀況！困在機場一大堆人，機場每人發睡袋和毛毯。幸好東京的朋友幫我搞到車，等我到達東京的旅館已經是凌晨3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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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在想，日本人在搞什麼飛機，明明加開電車班次或加開巴士就可以解決大家的困難，這比發睡袋、毛毯還便宜又有用。為什麼有效率、認真的日本會搞成這樣？每年都會下雪不是嗎？

而且我這趟車資是平常的4倍，我奇怪成田附近的計程車為何不趁機大賺一票？司機告訴我，成田的居民對這個機場有複雜的情緒，他們看到人困在機場會些許安慰！因為語言不夠通，我當下聽不懂，後來讀到這段歷史，才恍然大悟！

我為那一時的抱怨，比之三里塚人民的悲憤、怨恨，實在有點難為情了！

〈作者為格林文化事業發行人，曾擔任城邦基金會董事長、遠流出版兒童館總編輯、格林文化出版總編輯，素有「鬼才」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