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教育教了孩子什麼?──學習,不只是「學會什麼」,而是「要用你學會的做什麼」
「教育,不是填滿一個花瓶,而是點燃一團火焰。」──蒙田(Montaigne,法國思想家)
教過偏鄉孩子、天龍區孩子...發現4個共通的教育問題
學校裡有許多才華洋溢的老師,他們關心孩子,樂見學生進步,引導學生愛上知識,全心為每個孩子提供同樣的成功機會。
當我還是學生時,在文學課有了當作家的想法,並且躍躍欲試,但是遇見魅力十足的哲學老師,改變了我的人生。
老師這份工作每天都帶給我極大的快樂,所以在此我絕不是要攻擊教育體系,因為沒有一種教育系統是完美的。
然而在我看來,學校若未教學生「失敗之美」,如同未盡教育責任。
但是在批評之前,我想澄清一下自己的立場。
我曾在背景條件十分不同的環境任教:小鎮的普通學校、巴黎的大型高中、巴黎近郊條件很惡劣的學校,也有像巴黎高等政治學院等名校,學生有小鎮居民、天龍區的孩子、騎自行車穿越田野來上課的,或是從沒見過大海的年輕人。
從他們身上發現的一些共通點,我認為是需要探討的問題。
第一個共通點:學生很少因為「犯錯的方式」受到讚美。
這點看起來無足輕重,其實不然。「因沒有做作業」而得了很低分,與「因感興趣而偏離作業主題」拿了低分,是不一樣的。
我們應該多多讚美犯了「原創性錯誤」的學生,向他們強調:因好奇而失敗、出人意料的失敗,預示著未來會成功。
這樣一來,學生更能好好地接納批評,並因受到鼓勵而施展才華,也明白了犯錯並不可恥。
請對孩子說「沒人犯過這麼有意思的錯」
我從多年的教學經驗發現,當學生沒做好某件事時,強調他所展露的「獨創性」有很好的效果。我觀察到在此時,這種態度對學生很受用。
他們喜歡被稱讚:「沒人犯過這麼有意思的錯。」這表示儘管他們提出的主題可能與原始問題毫無關係,卻很吸引人。
或者只要說:「這是一次很好的嘗試。」就足夠了。孩子會感到開心,有時甚至受寵若驚,但絕不會感到受羞辱。
普遍而言,我們應該更關注失敗本身。然而我們往往繼續前行,對失敗視而不見,彷彿它毫無價值、是可恥的。
老師帶全班一起「對答案」...法國學校不太鼓勵個人有「獨創性」
在法國,學校裡有個經典場景是:學生拿到低分(而這往往是公開的),接著老師帶著全班一起「對答案」──這種情況在美國是無法想像的。
這種做法傳達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成功只有一種途徑,彷彿我們只該關注成功。這樣的情景屢見不鮮。
當然,在法國這不是唯一的做法。但在一些國家如芬蘭,絕不可能像這樣「對答案」,因為這麼做與個人化學習的原則相悖。
法國學校的一大特色是,由一位老師以同一種方式為全班30多名學生上課。儘管漸漸發展出小組學習的方式,每週並安排兩個小時的個人化學習時段,但傳統授課模式仍然占主導地位。
若觀察其他國家的教育體系,可以看出這樣的教學模式多麼容易扼殺一個人的獨特性。
芬蘭孩子9歲才認字,11歲才會被「打分數」...重點在喚醒孩子天賦和好奇心
在美國、英國甚至德國,一個班級的學生人數更少,老師與學生之間的個別關係十分緊密。
有些英國學校會定期頒獎,既獎勵功課好的學生,也獎勵獲得「當日笨蛋」、「本週笑星」或「最美情人」等稱號的學生。
學校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鼓勵學生發展自我的獨創性,這比學業成績更重要。
在國際學生能力評量計畫中,芬蘭長期居於教育各項分類的領先位置,不同的社會經濟背景幾乎對學生成績沒有任何影響,學校之間差距很小,學生滿意度高……芬蘭的班級平均只有19名學生,採用不同的方式因材施教。
這裡只舉一個令人吃驚的例子:芬蘭的孩子直到9歲才開始認字,最初幾年是喚醒孩子的天賦和好奇心。芬蘭的學生直到11歲才會被「打分數」。
從7歲到13歲,學生在整個小學期間所學的課程相同,而從13歲開始,可以從六種選修科目中進行選擇,靈活地建構自己要學的內容。自16歲起,孩子們可以完全自由地設計學習課程。
芬蘭教育不用砸大錢 也能成為世界最有創造力國家
芬蘭沒有傳統式班級,也幾乎沒有任何正規的上課方式。
法國的老師必須遵守課程大綱,還會有定期檢查,而芬蘭的老師享有極大的教學自由。
結果便是,不到600萬人口的芬蘭小國,成為世界上最富有創造力、專利申請率最高的國家之一。這與投入了多少資源無關,芬蘭的教育總支出占國內生產毛額的7%,和法國差不多。
(編按: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公布各國最新人均名目GDP排行,芬蘭排行第19名、54,163美元,台灣排行第33名、34,426美元。)
他們成功的核心是一種很簡單的想法,芬蘭的中學校長諾曼恩總結道:「重視學到的,而不是沒學會的。最重要的是,要讓學生覺得自己有擅長的事情。」
因此,他們對於沒做好的作業或失敗的練習,看法完全不同。在法國被視作違反規則的行為,在芬蘭的老師眼裡卻是珍貴的觀點,指引了他們如何引導學生發揮才能。
第二個共通點:學校都要求學生改善弱項,而不是優化強項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意識到這一點,此後便發現這個問題無所不在。
我參加過幾十次班務會議,在會議中,老師們往往強調學生哪個科目比較「弱」,卻沒有稱讚孩子在其他科目的出色表現。
如果一個14歲的學生特別擅長繪畫或語文,但數學成績很差,那麼討論主題通常是「如何讓數學更進步」。
而在美國或芬蘭,重點則會放在「繪畫或語文的天分對這孩子一生的幫助」。
成功的人生是沒有弱點?還是有強項?
我們的理想是教出勤奮又「符合標準」的通才。與那些在某些科目表現出色、其他科目較弱的非典型學生相比,老師們更喜歡各科表現均衡的孩子。
在這個現象背後是一種令人質疑的觀點:成功的人生需要什麼?是沒有弱點?還是有強項?是不出錯地運用各種方法,讓自己各方面都比較出色?還是既有優勢,也有弱項,進而展現自我的獨特性?
作家朱利安.格拉克(Julien Gracq)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提到國際象棋選手的制勝策略:「絕不要強化弱點,永遠只加強優勢。」
曾經拒領龔固爾文學獎的格拉克不只是作家,也是教高中的史地老師,這句話大致概括其教學智慧。雖然有必要優化弱點,以免影響表現,但更重要的是針對自己的才能「增強優勢」。
只培養「好學生」的體制,讓孩子沒有機會一展長才
學校似乎只看重好學生、「符合標準」的學生。但要求孩子遵守規則、不能勇敢做自己,不就是「齊頭式平等」嗎?我們自己還有什麼立場抨擊這種觀念?
事實上,大膽又有創造力的學生雖然在教室裡感到侷促,但也許在課堂外,他們便能展現自己的與眾不同。
有「音樂才女」之稱的歌手卡蜜兒進入巴黎高等政治學院前,曾就讀名校亨利四世中學,但這並未阻礙她成為法國音樂界最獨特的聲音。
此外有調查顯示,法國藝術家的學位普遍比其他國家的藝術家高,學校一方面壓抑學生的個性,一方面卻也滋養著這份獨特性。
這點固然令人安慰,但相反地,也有不少大膽的學生因無法忍受學校的限制,而選擇退學。
時尚大師尚--保羅.高緹耶放棄了學士學位,急於直面世界,全心投入藝術創作。他把自己畫的草圖寄給皮爾.卡登,深受皮爾.卡登喜愛,當時高緹耶未滿18歲。
三度摘下米其林三星的名廚艾倫.杜卡斯受不了學術教育的桎梏,高中畢業後,從一家餐廳開始學徒生涯。法國精品「開雲集團」董事長皮諾16歲時離開了學校……
他們都不得不逃離那種只培養「好學生」的體制,才有機會一展長才。根據統計,有22%的創業者在高中畢業前後便輟學。
第三個共通點:老師們並不瞭解企業文化。企業的真實情況被扭曲了
許多經濟學教科書仍然充斥著老闆剝削工人的陳腔濫調,也從不介紹大膽的企業家。與美國不同,法國人最喜歡的人物中,沒有商業領袖。
有不少人希望透過各種努力改變現狀,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企業家哈亞特,他在2007年創立「十萬企業家協會」,帶著企業主進入中學校園,短短十年間已走訪全法國10%的中學生。
哈亞特在著作中描述企業主如何登上講台,向學生們介紹「企業家」這項奇怪的工作:從一個願望、想法或需求出發,尋找資金,控管風險,然後碰碰運氣。
他們還告訴學生,法國的中小型企業數量只有英國的一半、德國的三分之一,但只要數量能翻倍,原本困擾的大部分問題就能夠迎刃而解,比如長期失業、公共財政赤字、社福機構破產等。
儘管這些企業主有時能夠啟發年輕人,他們卻經常遇到一些反覆出現的問題:一開始沒有錢,怎麼辦?怎樣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好不好?而其中有一個問題被問得最多:「如果我失敗了,怎麼辦?」
「對失敗的恐懼」是限制年輕人發展的罪魁禍首。
第四個共通點:我們不重視「有用的知識」。知識常被當成一種目的,或者只是作為評價的手段
國際學生能力評量計畫的研究結果顯示,法國學生畢業時掌握的知識比美國等許多國家的學生都多。
然而,儘管學校所教的內容豐富,教學方式卻過度著重理論與學術化,不夠切合實際狀況。
但知識的價值不在其本身,而是它能夠為人生帶來什麼改變。我們應該大方承認自己與知識之間這種「工具性」的關係。
我們要清楚地認知整體的學業成就降低了,因此必須從「知識能用來做什麼」的角度,讓學生對學習知識感興趣。
對此,許多老師深信不疑,比如歷史老師教學生多多瞭解過往,更有助於理解當下;哲學老師教社會底層的孩子如何表達自我,他們甚至用來為自己的叛逆表現辯護。
但身為老師這麼做,卻經常受到教學督察的責難。身為督學的他們裝作未注意到眼前的變化,指責「順應學生」的老師是巧言令色,蠱惑學生。然而要建立起師生關係,別無他法。
記得有位教學督察充當督導,先是批評我的教學方法,接著一臉篤定地提醒我,「學校」這個詞的涵義是:「即使萬物變化,學校也保持不變。學校是當其他一切都崩塌時,學生仍然可以依靠的『導師』。」他滿臉得意地說。
但我堅信,國家經歷變革時,學校必須「變化」,才能適應不斷變動的世界。
作者簡介_夏爾.佩潘(CHARLES PEPIN, 1973-)
夏爾.佩潘畢業於巴黎高等政治學院(Sciences-Po Paris)、巴黎高等商學院(HEC Paris),曾任教於巴黎高等政治學院、多所高中哲學課程。多年來,他活躍於書籍與專欄寫作、演講及座談、Podcast和廣播、電視等多重領域,將哲學融入日常,與大眾親切對話,帶來療癒又務實的幫助。
他著有多部生活實用的哲學隨筆,並著有小說、與漫畫家合作多部哲學主題漫畫,同時也是《哲學雜誌》(Philosophie Magazine)的專欄作家,深入淺出地回答讀者的提問。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慶祝我們的失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