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2025年10月，美國的平均關稅率已從年初的2% 躍升至18%，達到二戰以來的最高點。但在這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均數背後，還有一些非經濟因素的恩怨情仇藏在細節裡。
例如由於川普支持巴西極右翼前任總統波索納洛（Jair Messias Bolsonaro）、 而指控其遭政治迫害，與現任的魯拉 （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交惡，巴西被「特別照顧」課以50%的關稅率。
印度則受美國的多重打擊：25%的對等關稅，加上因購買俄羅斯石油而來的額外25%懲罰關稅，此外最新規定工作簽證（H1B）要徵收每人十萬美元的費用，近幾年此簽證超過七成，由該國國民包辦（第二大的中國為11%），印度成為最大的受災戶，據信也是針對其商業服務外包（Business Process Outsourcing， BPO）公司而來。
與此同時，新加坡、澳洲和英國卻享受10%的基本稅率。這種精心設計的分級稅率制度，讓人不得不訝異川普團隊在分化瓦解上的造詣。畢竟當每個國家都在為自己的貿易條件努力奔走、討價還價之時， 誰還有心思組織聯合抵抗呢？
為何川普關稅如此國際無阻？
2025年4月2日「解放日」當天，川普的首席貿易顧問納瓦諾（Peter Navarro）信誓旦旦地拋出「90天達成90項協議」時，全球的反應可說是難以置信。
果不其然，這個承諾並未在現實中如期兌現。然而，令人玩味的是，儘管納瓦諾的時間表早已過了，各國政府卻依然爭相赴美談判，希望在這場史無前例的關稅重組中，避免被迫喝下那最苦的一杯。
川普總統單方面重塑全球貿易體系的舉動，堪稱自1970年代布列敦森林體系瓦解以來，最激進的貿易政策轉變。然而最令人費解的並非川普的單邊主義，而是國際社會反應的「克制」。
除了中國、巴西和加拿大等少數「實力派」國家表達了不滿（且加拿大、巴西最終都轉向與美國協商解決），絕大多數國家選擇了息事寧人，順勢而為之道。為什麼沒有出現學理中預測的報復性關稅螺旋，或是多邊同盟的集體對抗？
首因在於川普團隊設計給各國的關稅結構，就是一個精妙的囚犯困境賽局。在區域組織中不同國家差異化的稅率，將各國卡鎖在雙邊談判的框架中。
例如同為東南亞國協的會員國，關稅稅率從新加坡的10%到寮國的40% 不等，對新加坡這樣已獲得相對優惠待遇的國家，為了「東協團結」而冒險採取集體行動，對其是穩輸不贏、期望報酬為負的賭局。
就算寮國和緬甸的關稅降低，對新加坡自身並無好處；集體協商反有可能惹怒川普，本來的10% 優惠稅率化為烏有。
在國際政治經濟的變局中，「日頭赤炎炎，個人顧性命」。各國自然會理性的選擇自保利益的策略。
然而，最具決定性的因素或許是在戰略安全。美國多數的貿易夥伴，也同時仰賴其安保同盟，這種結構性的依賴關係，使得關稅談判就不是單純的經濟問題。
雖然白宮尚未公然的將貿易協議與防衛承諾掛鉤 ，但在一個以「交易藝術」自詡、行事風格反覆無常的總統面前，沒有任何國家膽敢拿自己國家安全冒險，試試看在川普心中這兩決策間沒有關聯。
對日本、韓國這些面對中、朝威脅的國家，或是與俄羅斯相鄰的歐洲各國而言，勝敗計算再清楚不過：在關稅問題上堅持底線，或可贏得幾個百分點的經濟成長，但失去美國的戰略保證則代價非同小可。
況且對美國強硬立場的副作用相當大，不僅可能危及國家安全，還可能連帶導致美國在貿易談判中提出更為嚴苛的條件，賠了夫人又折兵。
在多重均衡下，各國不得不選擇接受短期的經濟讓步，換取長期的戰略穩定。畢竟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選擇保存實力、以退為進，比逞一時之勇更為理性。
別跟川普硬碰硬！台灣生存之道「短期妥協、長期布局」
各國選擇以拖待變，是因時間看來站在貿易開放那邊。在美國國內，總統是否有權在沒有國會明確授權的情況下，以國家安全為由大規模課徵關稅？現正面臨憲法挑戰。
2025年11月初最高法院方將要開始辯論，而判決預計需要半年才有可能出爐時間。在這種情況下，為本國企業爭取緩衝，各國政府採取了先求暫時性協議，看司法判決後再行調整的路線。
此外，2027年初美國會有全新的眾議院，以及近三分之一的參議員改選， 不僅屆時民意風向如何，國會或有機會轉而支持國際貿易。就更長期的角度而言，美國總統任期四年，而川普在2029年後還是白宮主人的機率趨近於零。
這表示當前異常的貿易政策動盪，總有休止的一天。接受目前這位難以捉摸談判者的條件，將短期損害控制在可管理的範圍內，待美國改朝換代後，回歸更可預測的貿易政策軌道。
如果連大型經濟體都選擇了戰略退讓，台灣這樣的中小型開放經濟體，又有什麼去孤軍奮戰的資本？川普政府已經展現出它的懲罰工具相當豐富。台灣在國際中的孤立地位，從一開始就沒有聯合他國抗美的選項。因此理性的策略應該是「以柔克剛」：短期內達成暫時性協議以避免出口產業遭受立即性重創，為長期的戰略調整爭取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台灣不要過度關注於關稅率的「絕對數字」，如果競爭對手被課徵25%，實際上是稅率20%的台灣在贏得「相對」競爭優勢。台灣應建立即時監測機制，密切追蹤主要競爭者如韓國、中國所面臨的關稅變動，並據此調整談判策略。
精準的雙邊談判、靈活的產業調整，以及善用台灣在半導體供應鏈中不可替代的戰略價值 ，是臺灣能夠掌控的變數，在短期內達成可接受的暫定協議，為出口導向產業爭取喘息空間，同時為長期布局保留彈性。
善用「短期妥協、長期布局」的務實主義戰略，或許才是面對變局的生存之道。
作者簡介_邱萬鈞
美國東北大學財務金融系教授
Northeastern University, Boston, 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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