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全球邁入高齡化社會,「長壽」已成為各國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英國長壽研究權威倫敦商學院經濟學教授Andrew J. Scott週五(9/5)接受媒體聯訪時指出,所謂「長青經濟」的核心並非僅在於延長壽命,而是要確保人們在高齡階段仍能保持健康、生產力與生活品質。
他強調,若能將「健康餘命」視為政策與社會衡量指標,將為經濟與福祉帶來雙重益處。
在聯訪的過程中,還有哪些精彩的對談?以下整理面對高齡社會的關鍵七問答。
問:我們正從「高齡化」轉向「長青經濟」,那該如何定義「成功」?又要如何衡量轉型進展?
答: 個人層面的成功應由自己定義,沒有統一標準。但在社會層面,GDP不再足以代表高齡社會的發展。最重要的指標應是「健康餘命」,這不僅攸關生活品質,也影響經濟生產力。政府應同時關注50歲以上族群的就業率,協助他們在健康狀態下延長工作年限。
我們該如何以一個社會來衡量呢?這和「福祉」有關,當然我是經濟學家,我認為GDP很重要,但它也有限制,特別是在台灣,現在正發生兩件事:人口會下降,所以總GDP會往下走,但人均GDP可能提升。而如果老年人口越來越多,GDP固然重要,但健康更重要。
所以我認為政府必須把重點放在所謂的「健康餘命」上。我覺得這是現在衡量一個社會成功最重要的指標,尤其是高齡人口越來越多,我認為如果我們把目標鎖定在健康餘命,不僅對福祉好、對經濟也有益,因為人們若健康,就能工作更久。
此外,身為經濟學家的我,還會再看50歲以上族群的就業率,如果協助他們工作得更久,而不只是強迫他們工作,這意味著他們還沒有跟社會脫節,這就是我認為社會層面的衡量方式。
問:英國的全民醫療制度如何面對高齡化挑戰?台灣可借鏡哪些經驗?
答: 很遺憾,英國的醫療體系從以前的優勢變成了現在的問題。所以台灣唯一能學到的經驗就是不要走英國的老路。
我們投入更多資金,健康狀況卻沒有改善。遇到高齡社會的問題有幾個面向:疾病會越來越多,但如果僅以治病為主,會非常昂貴,因此必須轉向預防,而且這跟醫院沒太大關係,更應該在社區、在護理,重點不是醫院,不過英國太著重醫院。
第二個問題是,我們沒有完善的老人照護體系,結果老人最後都住進醫院,當老人進醫院就住非常久,這對他們不好,因為不能走動。因此,我們需要發展一套獨立的老人照護體系,避免讓老人直接進醫院,而是讓他們在家或良好照護機構受照料,不要送去醫院。
以英國來說,現況往往是長者一旦跌倒骨折就住院,但一住院問題只會惡化,所以住院是最差的選擇,也很耗資源。最好的方式就是防止他們住院,讓他們維持健康;如果真的不行,也盡量讓他們在照護機構或在家照護。
台灣以後肯定也會面臨這問題,尤其少子化會讓需要照顧的老人更多,如何以較低成本達成?怎麼讓老人可以待在家?能否運用機器人或AI?這是未來很大的課題。

攝影:吳東岳。
問:你曾提到50歲的「低谷」與個人轉折,能否分享你如何走過來?
答: 我認為人口學很有趣,其實它跟出生、死亡、家庭跟人生息息相關。說到高齡社會,大家卻很少把它視為個人的問題,但其實這再個人不過了。我的學生中有人說,如果活得更久,中年危機就不再是中年危機,反而是中年機會,因為還有好多年可以重新開始。
我的經歷是這樣的:母親離世、父親早逝,會讓人反思人生;子女長大離家,做的決定跟你很不一樣,你會觀察自己和父母、孩子做了什麼選擇。另一方面,學術上我也開始感到疲乏,已經研究了30年的利率,對於體制變遷感到無奈與挫折。
然後我發現,我之所以感到疲乏,是因為該領域已經不再反映真正的自我。所以我開始思考,什麼是讓我真正興奮?就這樣我開始接觸長壽研究,發現它夠廣泛、夠宏觀,這就是我的新起點。
再後來因為《百歲人生》這本書大獲成功,我意識到這也是大家都很有興趣的議題,相比之前談人民幣沒人感興趣,談百歲人生卻吸引了數百萬人。
我不是經歷最大變革的人,但能夠在專研30年建立起專業和名聲後,還願意轉換領域,確實讓人既忐忑又興奮,因為能認識新朋友、學習新事物,很幸運能作為學者有這樣的彈性,這就是我進入長壽領域的故事。
問:這段轉變對你有什麼影響?是否改變了你看待「百歲人生」的方式?
答:我覺得我變得更有熱情,有很多新知渴望。另外,雖然沒一直做到,但我更重視友誼和關係,長壽研究給了我這種想法。

攝影:吳東岳。
問:大家現在很難一輩子同一份工作,必須持續學習新技能,再加上AI快速崛起,請問有沒有什麼建議?我們該培養哪些能力或特質,才能在職場或人生中更有競爭力?
答: 這問題很重要。AI是一回事,能否工作到想要的年紀又是另一回事。特別是如果你50多歲失業,很難再找到新工作,很多國家都存在年齡歧視,這時很多人會選擇成為顧問、自由工作者或進入零工經濟,這對某些人很適合,對另一些人則不行,該怎麼應對?
首先最要緊的,就是要意識到這會是(現代人)必然會碰到的處境,「彈性」很重要,說起來容易,實際上當你失業時,那種打擊是很大的,但現在活得越久的人這個狀況會越常見,所以「韌性」很關鍵,還要多觀察、學習別人怎麼應對這種情況。
如何降低風險呢?其中很大一部分取決於健康,如果能好好照顧健康,失業、失能的機率會降低。至於技能培養很困難,可能如果知道要再工作20年,對目前的工作膩了、或預見未來會無聊、或你這個職位快因科技而消失,你就該考慮回到學校、學點新東西。
這現象還不普遍,但確實越來越多年長者會選擇再進修、重新訓練。當然重回學校很耗時也很花錢,實際上還有很多其他學習方式,例如:用YouTube自學、主動請教周遭人。
以AI為例,如果大家都談AI和ChatGPT,你卻完全沒嘗試過問別人如何用或自己玩,那一定會跟不上時代,其實這也不難,去找找教學影片就可以了。
至於AI與機器人的衝擊,其實有些領域對年長者還不錯。在製造業,機器人投入減輕了勞動強度,對中年和年長者更友善;AI也很適合年長的員工,例如遇到記憶力下降時,AI查詢就能彌補。
此外,AI雖然在認知性重複工作上會取代勞力,但「與人互動」這塊依然是人類尤其是年長者擅長的,研究顯示年長者在團隊合作上,表現比年輕人好(當然並非全部),所以在對的領域裡,AI機器人反而讓年長者更有優勢。
問:你已經寫了三本具啟發性的書,能否分享一些讀者回饋的有趣故事?
答: 《百歲人生》已售出上百萬本,讀者常告訴我因這本書而做出重大人生決定,例如:離婚、辭職創業等。雖然一開始我很驚訝,但後來我覺得欣慰,因為代表他們被啟發。事實上,不同國家看到的重點也不同,像是日本年輕人就特別關注對職涯的片段;美國嬰兒潮世代則關心退休安排。
問:你每年都會舉辦長壽論壇,請問怎麼決定每年的議程?看起來議題越來越廣泛了。
答: 我很喜歡長壽議題的廣泛面向,我試圖把所有內容都納入,並預設成一個有系統的論述,目的就是激發大家對此議題的興趣,也希望大家別再只談高齡社會的負面,因為只要我們肯改變制度、作法,其實社會是可以轉型的。
你可以感受到這議題越來越大,不過議題廣泛反而增加焦點決策的難度。長壽論壇現在依然很廣泛,但我逐漸嘗試聚焦,找出哪些最具關鍵影響力的人。
對我來說,財政部門最關鍵,他們能夠推動醫療體系改革,把資源花在促進健康,以及聚焦50歲以上族群的就業機會——這多少受我宏觀經濟背景影響。如果能說服政府扣住這兩個槓桿,社會就能有重大改變、讓人們既健康又有生產力。
至於企業該怎麼做,特別是保險業,保險甚至比純儲蓄產業更重要,保險公司希望保戶活得更久,也產生新型態的保險需求。你可以看到現在全球保壽險、健康險開始合流,這非常有意義。
我認為醫療體系很難自我改革,所以商業部門介入會愈來愈多。另外我也很關心食品飲料產業,像歐美地區目前健康與飲食關聯度還不高;我們確實做到了延長壽命,但沒做到改善健康,熱量變便宜了,營養卻沒變便宜。如何解決食物真健康、價格又實惠,是非常重要的議題。
人類思維本來就很難做長期規劃,社會機制也沒準備好長期挑戰,這是很大很大的難題。冰淇淋一上桌就想吃,你明知它不健康,但短期誘惑還是強過長期利益,食物產業也是這樣,給了我們很多高糖、高脂的「短期快感」,卻不利長期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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