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一億總中流」的日本早已不復存在,隨之而來的是「國民總最底層」的時代。本書所要講述的就是這樣不斷滲透蔓延到每代人中的貧困。老人、年輕人、孩子,不論男女,每代人都在貧困中掙扎。這樣的時代是史無前例的。
40多歲、支撐家計的中年人的勞苦。擔負家計的中年人被迫進行不合法的長期勞動,形勢嚴峻,而且那些無法承擔家計的「蟄居族」、「啃老族」和沒有工作的年輕人也正逐漸步入中年。在這樣的情況下,全家人都可能因貧困倒下。
藤田孝典以豐富的一線救助經驗、翔實的案例和數據,將「日本社會正在陷入全面貧困危機」這一難言之隱公之於眾,提醒人們不要置之度外,隨時做好應對準備。同時審視現有福利政策的不足,積極尋找解決方案,呼籲建立一個能夠讓所有有困難的人都得到幫助的社會。
「比起蔬菜,優先選擇卡路里和飽腹感」快遞員38 歲得糖尿病的悲鳴
「淨在外面吃便宜的東西了。早飯是咖啡和麵包,中午吃牛肉蓋澆飯。睡飽要緊,所以我根本沒想過自己做飯。總之就吃了一大堆能填飽肚子的高卡路里食物。」
知名快遞公司的快遞員三宅正男(化名),每天反反覆覆地歎氣。三宅從早到晚幹着體力活,休息的日子光是一個勁地睡覺。
還是單身的他, 38 歲就得了糖尿病。由於身體疲乏,沒有精力出門買食材和做飯。
比起買新鮮的食物,他喜歡買便宜的能填飽肚子的食物。由於總是優先吃大量高卡路里的食物,終於發展為糖尿病。
肚子餓的時候如果手上有一個硬幣,你會選擇吃甚麼呢?同樣是500 日元硬幣,有些人會選擇蔬菜、納豆;有些人則光買飯團、麵包等碳水化合物食品。
在極限邊緣生活的人更容易不多加考慮地選擇能夠填飽肚子的碳水化合物。
「只求塞飽肚子!」企業模式如何讓窮人沒資格重視健康?
有人可能會想,正是因為在極限邊緣生活,不更應該巧妙地多攝取蔬菜、水果的營養以維持身體健康,儘量將生活更好地經營起來嗎?
然而,被企業「一次性使用」的勞動者又怎麼能夠做到重視自己的身體呢?
說起來,最容易填飽肚子的就是碳水化合物和油炸食品,而被公司毫無顧忌地「一次性使用」的他們選擇了這些食品。
必須再次呼籲用人單位重視職員的身體健康,採用使「人」的需求得以滿足的工作模式。
國民健康調查揭示的殘酷真相:收入越低,肥胖、抽菸、牙齒爛光的機率越高
厚生勞動省實施的「國民健康營養調查」,對調查對象按照家庭年收入200 萬日元以下、200 萬日元以上600 萬日元以下、600 萬日元以上進行分類,對生活習慣進行調查後得出來以下結果:
・ 低收入家庭比高收入家庭攝入穀類(碳水化合物)更多,攝入蔬菜和肉類更少
・收入越低的家庭肥胖率越高
・收入越低的家庭越不常接受健康檢查
・收入越低的家庭抽煙的概率越高
・收入越低的家庭牙齒少於20 顆的人更多
收入越低的人越不在飲食、健康上花費時間和金錢,身體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也就是說有這樣一個關聯性:收入低最終導致健康受到損害。
收入、飲食、運動量、工作種類、體質等,對健康產生影響的因素數不勝數。如果在這樣的基礎上產生了健康差距,恐怕不單單是個人責任的問題。
54歲業務為賺錢養家、深夜加班吃拉麵,是自甘墮落?
某54 歲男性銷售工作者在公司擔任領導,家中有妻子和兩個孩子。他能夠順利完成定額工作任務,年收入600 萬日元(約合台幣120萬),有強烈的責任心,長時間工作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他深夜回到家會喝酒,肚子餓了就狼吞虎嚥地吃拉麵,這種習慣從35 歲左右開始持續到了現在。
患有高血脂的他被警告應改掉不良的飲食習慣,否則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然而,做這樣的工作是為了賺錢養家,他無可奈何。這是自甘墮落嗎?
別再說「只幫真正困難的人」!沒做這件事,窮人跟富人的健康差距只會越拉越大
當財源緊缺時,談到分配問題我們常常能聽到這樣的言論:「只幫助真正困難的人吧。」
這句話乍一聽好像不錯,但是由誰來決定誰是「真正」困難的人呢?歸根結底還是說這句話的人想自己來決定。
在hotplus 每年受理的500 個諮詢案例中,為黑心企業工作的許多年輕人都苦於抑鬱等心理疾病,多數中老年人則患有腦梗塞、心肌梗塞等循環系統方面的疾病和生活習慣病。
幾乎沒有人是不生病的,把病人分成「自作自受的人」和「非自作自受的人」的想法,不過是自以為是。
我們需要的是在健康差距這顆定時炸彈爆炸之前,冷靜地討論採取何種政策才能維護國民健康,甚至減少或控制全國醫療費用總支出。
具體來說,對國民全體實施對策以提高健康水平是最為切實的方法。如果只對不注重健康的特定人群進行呼籲,那麼他們是否能夠保持自覺或提高相關素養就只能取決於運氣。
即便製作精美的預防生活習慣病的宣傳手冊、開展宣傳活動,把宣傳手冊拿在手裡的也是本來就關注健康的人,他們與不健康的人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
「先吃蔬菜」不是常識嗎?「不篩選對象」才是解決健康差距的唯一出路
我在節目中也有介紹,在東京都內人均健康壽命最短的足立區,我們的職員去拜託飲食店員工,給顧客上菜時先上蔬菜。
用餐時先吃蔬萊有助於抑制血糖上升,精通養生的人可能會說「先吃蔬菜不是常識嗎?」,但從小就沒有接觸過營養學的人是不知道這一點的,他們也會教給孩子錯誤的飲食方式。
為了讓更多人積極參加hotplus 組織的身體健康檢查,採用護士服也是有效方法。
老年人多的地方曾經嘗試過大量設置一次100 日元的健康體操站點。當然, 100 日元請不到體操教練,不夠的錢由政府出資補助。
比起尋找「真正」困難的人這樣毫無意義的分類,不如以全體國民為對象實施對策,這不僅能夠應對健康差距問題,同時也將成為改變日本閉塞局勢的突破口。
近年來各項舉措中最重要的一點是,故意不對政策對象進行篩選的「普遍主義」。
《蠟筆小新》中的理想家庭;至今依然火熱的「中流」之夢
「沒有殘疾人就好了」「流浪漢死了該多好」,從我們開展活動初期開始,一直有人在說這樣的話。
表面極其和善、普普通通的人焦慮地說着「把稅花在貧困戶身上是浪費」「自己繳的稅被別人拿走,真受不了」。
這些還沒有淪落到社會底層的「中流層」隱隱感覺到了危險。
這是一幅「中流層」警戒、憎恨着社會底層的圖景。
據1958 年開始由內閣府( 最初為總理府)開展的「關於國民生活的輿論調查」,認為自己的生活水平為「中上」「中」「中下」的人,即「中流層」,在20 世紀60 年代中期佔八成。
整體分為「上」佔0.2% ,「中上」佔3.4% ,「中」佔37.0% ,「中下」佔32.0% ,「下」佔17.0% 。
該調查的社會背景是,當時池田內閣提出所得翻倍計劃,日本正朝着社會富裕、薪水上漲的目標前進。20 世紀70 年代,認為自己屬於中流的人達到了九成,新詞彙「一億總中流」誕生了。
人們常說,「中流」和「中產階級」在意思上似有不同。中產階級是大學教授、律師等知識分子群體形成的階級。
日本人常常混淆「中流」和「中產階級」,內心深處充滿對中產階級的懷舊式憧憬。
該輿論調查沒有指明對「中流」的定義,而是詢問調查對象自己是如何認為的。
如果是真的憧憬,自然應該憧憬上層階級,但對中產階級特有的憧憬成了干擾因素,於是認為自己屬於「中流」的人不斷增加。
新詞「一億總中流」出現的前一年,也就是1969 年,動畫片《海螺小姐》開播。祖孫三代人一起住在寬敞的房子裡,養着一隻叫小玉的貓咪,有三個小孩子,有波平、鱒夫兩位主勞力,這是現在日本人心中的理想家庭。
20 年後, 1992 年開播的動畫片《蠟筆小新》的主人公是「呼風喚雨」的5 歲孩子,家庭劇中首次出現這樣的3 人小家庭:父親是35 歲商社股長,年收入約為650 萬日元;母親偶爾外出兼職;全家在首都圈內有一套5 室獨戶住宅,有家用轎車,每年去一次海外旅行。
當時這樣的家庭給人的感覺是「中流」「極其普通」。因此《蠟筆小新》引起了觀眾的共鳴,收穫了超高收視率,被謂為怪物節目。
可怕的是20 世紀90 年代泡沫經濟崩潰後,以及2008 年金融危機後,認為自己是「中流」的人所佔國民比例,和經濟高度成長期相比幾乎未變。
2013 年6 月開展的相同調查顯示,九成以上國民認為自己的生活水平為「中」。恐怕,我們正活在根本不存在的「中流的幻想」裡。

出處:2014 年度《關於國民生活的輿論調查》(「按社會普遍標準來說,您的生活水平如何?」)
作者簡介_藤田孝典
1982年出生,現居日本埼玉縣越谷市。路德學院大學綜合人類學研究科碩士,聖學院大學客座副教授(公共扶助論領域),厚生勞動省社會保障審議會特別部門委員(2013年度)。
非營利組織hotplus代表理事,社會福利工作者,「反貧困互助網絡」埼玉縣代表,黑心企業對策項目共同代表。
在日本首都範圍內為貧困者提供援助,圍繞生活保障制度和扶助方式組織活動並提出建議。
本文摘自香港中和出版《貧困危機:日本「最底層」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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