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代初期網際網路開始迅速在全球各地蔓延、普及開來。數年後,資訊科技所造成的各種不平等現象,也逐漸受到網路科技先進國的重視,而「數位落差」( digital gap )一詞在台灣,也從兩三年前聽聞者莫名其為何, 到如今家常便飯、隨處可見。
其實性別數位落差的議題實在遠比兩性上網者的比例差距複雜得多:問題不只在於誰能進入數位世界,也在於數位科技是否在數位世界或實體社會中,促成了兩性處境與兩性間權力關係的改變?朝向更平等或更不平等的方向改變?
最近喧騰一時的各種偷拍新聞事件,包括璩美鳳私密光碟,以及日本偷拍業者以手提式攝影機在台北捷運車站偷拍女性裙底風光事件等,就從科技運用的角度顯示了,數位科技對女性權利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
偷拍現象在過去不是不存在,但卻是在數位影音檔案可以透過網路以隱匿郵件寄發者身分的方式,或使用者上網觀看、下載的方式,大量、迅速傳播之後,其殺傷力才急遽增加。
藉著暴露女性身體、私密,甚至身分(例如網路上一度流傳著據稱與名醫性交易的女模特兒照片與身分資料),在滿足偷窺者好奇欲望的同時,新傳播科技也成為馴化、訓誡女性行為的新工具,卻對男性不具有等量的規訓效果。
在璩美鳳私密光碟事件中,男主角(們)所受到的社會譴責,不但遠比女主角少得多,交大校園議論中甚至普遍有種男主角曾仲銘一洗「交大無帥哥」汙名的輕快感。
偷拍和揭密,透過網路新科技的傳播,監督懲戒了不遵守貞節規範的「壞女孩」;然而,「好女孩」一樣不能免於父權文化的數位規訓。網路上被大量流傳、轉寄的電子郵件中,如果統計歸類的話,許多可以被歸為「女性小心」一類。
這類電子郵件的內容,從計程車司機或陌生人用迷魂香菸迷昏女性強暴、麥當勞飲料被人下藥、旅館房間/陽明山溫泉/百貨公司女廁被人裝設針孔相機偷拍、歹徒利用截聽無線叫車頻道攔截女性乘客、修車廠將女性車主住所鑰匙備分潛入強暴屋主,到女性車主停車加油時被陌生男人強行闖入車中等,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這些郵件中典型的敘述總是充滿了警告意味的「女生一定要看!」「男生請代你的另一半或女性友人注意!」或「別心存僥倖!」「此為真實案例」。偶爾,這些郵件的作者試圖建議一些防制之道,例如教你如何判別真正的鏡子和半反射鏡的差別(以避免被偷窺)、不要把車鑰匙交給別人;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們也提不出什麼辦法來,只能哀嘆這個社會病了,或是壞人太多。最多要你小心陌生人、別搭計程車、少在公共場所逗留、不要使用公廁(這算什麼建議?!)。
這種時候,這些警告信除了為女人帶來如影隨形的恐懼之外,還同時有「小紅帽效應」:警告女人不要隨意外出、不可任意在城市的陌生地帶行走,而開車女性更是這類郵件的主要警告對象。
幾年的網路使用經驗裡,我很少聽說以男性為特定警告對象的轉寄電子郵件,而這類嚇女人的郵件卻經常接到。它們千篇一律地和強暴、拍裸照、偷窺有關。
換言之,女人的身體亙古不變地繼續成為威脅她們行走在陌生世界的最大威脅||你隨便和人上床?小心被人家拍下來!你亂跑、隨便和陌生男人講話?小心被強暴!數位世界裡,小紅帽的故事一樣不斷被重述,提醒女性別忘了自由世界充滿危險和陷阱。(林鶴玲任教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