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在電梯的人生

初看到英國《金融時報》這一篇「一部電梯卡住了我的人生」的短文時，是今年三月。當時只覺得那是一篇有意思的文章，幾個月以後，我的人生碰巧也面臨「電梯情節」，這時候再讀一次，感受很是不同。

這篇短文是一位美國《商業周刊》的前出版經理口述的親身經歷。這位經理在一個星期五晚上的加班時分，搭電梯走出大樓去抽菸，然後打算搭電梯回到辦公樓層繼續加班，沒想到電梯在他回去加班時候故障，他上班的大樓裡總共有三十二部電梯，加上周末假期，上班人少，沒有人發現他失蹤了，他因此被困在電梯裡面四十一個小時，直到周日的下午才得救。

他受困電梯成了新聞事件，媒體追著他跑之外，律師紛紛找上門，告訴這位老兄，可以幫他打官司，替他爭取到高額賠償，譬如，一筆兩千五百萬美元這類的誘人數字，甚至慫恿他辭職專心打官司。

這位老兄當真選了一位律師，放棄原先的工作，開始大做拿到千萬美元的美夢，幻想著日後要住進一棟價值兩百萬、三百萬美元的公寓裡。

這位受困電梯的男主角在走出那座電梯後的五年，才站上法庭，又花了好些年，最後終於達成庭外和解，他，得到一筆六位數字的賠償金。事情發展的最後，他似乎得到了一開始想要的結果，只是拿到的賠償金少了兩個零。

在這篇文章的最後，這位男主角說了以下這些話：「一切鮮活的生命都害怕陷入困境。在那部電梯裡，我真的感到恐懼。但是我犯了個錯誤：延長了自己受困的時間。過去我的生活狀態很好，但那以後我開始尋求巨額賠付，這毀了一切。十年過去，我沒有工作，也一直沒有結婚。我走進電梯時過的是一種生活，走出來的時候，卻步入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活。但是，毀掉我生活的並不是那部電梯，而是我自己。」

第一次讀這篇文章時候，心裡不免暗想，這位老兄不是昏了頭，就是跟茱莉亞．羅伯茲（Julia Fiona Roberts）二○○○年在電影「永不妥協」（Erin Brockovich）扮演的女主角一樣，有驚人的毅力。

十年，漫長的時間數字，對這位發著有錢大夢的老兄來說，他一定是篤信有人應該為他受困在電梯的四十一小時的恐懼擔心負責，一心贏得官司拿到賠償金的堅持撐了十年，這位老兄的堅持力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而他把自己的黃金十年投入一場官司，職場因此空白了十年，他的人生，同樣也繳出白卷，換來六位數的賠償金，這到底值不值得，這是執著還是固執？

電梯意外，就此改變了一個人；另一場意外，卻要了一個人的命。

香港知名的青文書店老闆失蹤了三天之後，被發現葬身在自己的書庫中。

這位老闆在香港的出版市場是有名的出版人，香港的店租貴，他是把書店開到二樓的開山鼻祖之一，創設的「青文書店」以內地文史哲書籍聞名，很多香港藝文界都認識這號「對書的行業執著萬分」的人物。

近年來香港文化事業不景氣，青文書店不敵大環境，被迫打烊，書店關門後，這位羅老闆租了間倉庫，把自己曾經出版的、沒賣掉的書統統放到倉庫裡，等待重新開張的一天。

被人發現時，羅老闆埋沒在書堆之中，研判是矗立得高高的書沒堆好，他被倒下來的書壓死。選擇書這個行業作為事業的愛書人，最後死在書堆之中，這豈不流露了一種死得其所的「黑色哀傷」？

兩則短文，說到底，都是關於選擇的故事。

人生的意外，帶來的結局有時可以自己決定，有時卻是自己無法駕馭。當做了一個關鍵選擇，當時人可能毫不自知地，生命就此導向一個方向，有時帶來的，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誰也無法事先預料到結局。

本期，沒有美食好店分享，而是關於「選擇」二字，就像電影「阿甘正傳」，你挑了這塊巧克力，在你的舌尖，再多的外在文字形容，也無法取代你、自己品嘗、體會其中的苦中之甜，甜中之苦。

要記住的是，人難免常常會被某事某人困住，不自覺地把自己給卡在「電梯」。切記、切記！但願、但願！千萬別卡住太久。
（本專欄由楊子葆、焦元溥、焦桐、艾予森共同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