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家了

十幾歲的時候，曾經有過成為少年搖滾樂團主唱的妄想。
於是，找了另兩個死黨同學，還兩度更換成員，當然，學校畢業後，這個團就連在搖滾史上，出都沒出現過，就直接成為空氣。
雖然說是「空氣」般的Band，但還是有「代表作」，換句話說，就是常唱的歌。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最愛歌，竟是首詞曲直白到跟兒歌差不多的藍調流行歌，名叫《Daddy's Home 》的。

(雖然，當時明明是以擅長翻唱詩意十足的Bob dylan為本團之特色的。)
當時，並不知道原唱團體是誰？
只是，偶然在《每月新歌精選》這種台灣版海賊版唱片聽了，也剛好有歌本，於是，就唱了。
這歌的詞曲都很簡單，內容大概是期待爸爸回家的感覺，旋律容易哼唱，很討人喜歡。

為了寫這個往事，查了一下當時摹仿的版本。
有趣的是，發現是麥可傑克森的哥哥Jermaine主唱的「Jackson 5」，由於麥可還是個小孩，竟只被派到唱著「啦~啦~啦…」這樣的台詞而已。
當然，今天聽起來，我的歌聲簡直差Jermaine一大截，沒再繼續搞下去，真是極為明智的抉擇。

現在想想，那種美國父子的生活方式，我們台灣三少年應該不解才是。
換句話說，我們用了自已的狀態，去想像這樣的詞彙意義。
然後，莫名地唱了出來，連一知半解都談不上，或許。

我和另一個主奏吉他的爸爸都是船員，這種工作，短則幾個月，長的要一年，才能返航回家。
一段冗長時間後，才能和我爸爸見面，是小到大的重要習慣之一。
小學以前，每次久違的父親返航，就是大樂事一件。
還沒計程車的時代，媽媽會讓我穿上新訂做的套裝(看那時候的照片，幾乎每套都是水兵服短褲，不可思議到了極點)。然後，兩個人像要出席什麼慶典似的坐上往港口的三輪車。
接著，和其他家屬一起快步奔向從巨大輪船疾步下船的爸爸船員們。
這時候，會發現，雖然職務差異薪水不太一樣，但，卻都整齊一致的帶了大包小包各種款式不一的禮物。
有一次，爸爸居然帶了一把和真的長獵槍一般模樣的玩具槍送我，在把手處灌了點油後，扣下板機，會發出把耳膜震裂的「碰!」的巨大響聲，同步並且會噴出一股濃濃的白色煙霧。
他回家教我使用方法時，很神秘的跟我說，他把槍藏在一條大魚的身體裡，才能躲過盤查。
爸爸在遠洋漁船，做報務員，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等我上了中學，他才轉到航程沒那麼久的商務船，當然，青春期之後的自己也沒那麼熱衷的期待父親的返航了。
另外，可能因為會寫信了，想跟他講的，都寫在信裡了。
所以，在動念妄想組搖滾樂團的同時，馬上寫了信，希望老爸帶把電吉他回來當贈品。
沒多久，收到的居然是一台迷你錄放音機。就是也已經成為空氣，名叫「Walkman」(我們譯為:隨身聽)的劃時代產品。
還有，一張旅行支票。
我兌換了現金，在當鋪買了把二手Yamaha電吉他，就這樣，樂團生活，開始有了點眉目。
神經兮兮地唱了兩年後，我們這一團，三個同學，終於一起租了間公寓，名符其實的有了「練團室」。
沒多久的某一天。
我們錄了生平唯一一卷演唱實況錄音，卡帶正反面60分鐘，錄了十幾首歌。
A面的一首，就是《Daddy's Home 》。
我在信上寫說，這是用他寄給我的錄音機錄的我們的成果，電吉他也一併感謝了。
大概是因為實在唱得太差了，爸爸終其一生，都沒提過關於聽過我「專輯」的任何隻字片語。
當時是這樣想的。不只爸爸，我們全家人都沒有任何人對「音樂」這回事有任何興趣吧?
他唯一跟這件事勉強有點關係的，就是回來一定會拉著小朋友的我，去看「平劇」(京戲)，我還滿喜歡看這種表演的，不過，對這種中國式樂器伴奏，完全沒興趣。

另外，那位主奏吉他同學的爸爸，甚至在某次紐約航程後，就再也沒回過家了。

簡介

攝影者何經泰

陳輝龍
祖籍北京，基隆生。曾任職許多媒體，並創辦許多新媒體。現專職文學創作，著作多已絕版。
2012「目的地：南方旅館」。聯合文學出版發行。
2015最新小說「不論下雨或晴天：陳老師唱片行」。聯合文學出版發行。

 

圖片出處 : Photo credit: DVIDSHUB via Visualhunt / CC 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