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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乙峰 用紀錄片洗滌創傷 P.70

吳乙峰 用紀錄片洗滌創傷 P.70

經過五年的醞釀,吳乙峰與全景帶來七部震撼人心的九二一紀錄片。
當人們盯著銀幕靜靜流淚時,才猛然發現——

生命需要感動,需要讓淚水洗滌那些以為被遺忘了的傷痛。
午後三點五十分,人車稀落的西門町總統戲院一下子熱鬧起來,門口迅速站滿許多表情嚴肅的平頭便衣,記者必須打開包包,讓警察用金屬探測棒全身檢查才能入內。原來,大陣仗是為了迎接陳水扁總統來看一場電影,吳乙峰創作的最新紀錄片《生命》。
國片已經很久很久不見大爆滿的盛況了,一位年輕人說,他坐電梯上了四樓,電梯門一開,放眼望去盡是人牆,擠不出去,電影開演了,又被擠著坐原電梯下樓。

真實的情感引爆回響

漆黑的戲院內,銀幕慢慢躍動後的影像,逐漸讓嗡嗡的聲主安靜下來。只見場內的觀眾不時傳出有些克制的啜泣。這場叫《生命》的紀錄片同樣深深吸引了總統,跟總統坐同排的吳乙峰向旁邊瞄了瞄,「我看到他在那邊擦眼淚,我知道他有些感動。」吳乙峰說。
當時,散坐在總統四周的便衣,也傳來略帶哽咽的呼吸聲,直到劇終。
這部紀錄片在中部放映時,現場反應更熱烈,五百人的座位來了兩千人,很多人擠不進去,所有的觀眾於放映結束後,自動站起來鼓掌長達五分鐘。
獨家贊助放映的中華電信董事長賀陳旦,可以說是《生命》最忠實的觀眾,看了七遍還想再看,「這部電影讓我覺得日子可以期待,一方面平靜,一方面每件事情都想要投入進去。」
知名作家吳念真則是說:「吳乙峰這個名字取得很好,吳乙峰就是『吾已瘋』。吳乙峰和全景(全景傳播基金會)的一群瘋子整整在災區待了五年,在台灣近幾年媒體氾濫的時候,要看見災難、衝擊、爭執是非常容易的事,但是要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看另外一群人的生活、生命,或是聆聽另外一群人的聲音,卻是非常困難的事,吳乙峰跟這群朋友做到了。」

感動的淚水療痛止傷

看到《生命》的「後坐力」強勁,引起這麼多關注,吳乙峰搖搖頭說:「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一個月前我們辦記者會,都沒人來,那時還很擔心呢。」
九二一大地震重創台灣,震歪了許多人的生命線,災區眾多倖存者成為記憶的囚徒。五年過去了,當人們已逐漸淡忘,《生命》卻能讓這盤冷菜在全台灣人的心中發燒,此時,社會才驚覺,創傷並未真的消失。
當人們盯著銀幕靜靜流淚時,才猛然發現——生命需要感動,需要讓淚水洗滌那些以為被遺忘了的傷痛。
就像客委會主委羅文嘉說的:「許多朋友看了這部影片,都希望能夠出一點力,讓更多人能夠看到,相信只要多出一分力,許多人就可以因為這部片子,重新看到自己的生命,重新看到別人的生命。」
如果說這麼感人的電影,五年前的吳乙峰一開始竟是「什麼都不想拍」,應該會讓人感到十分驚訝。
「現場的慘狀讓我不想拍,不想拍的原因是因為我很痛,看到兩位失去家庭的妹妹每天上山找遺體。」吳乙峰接受專訪時,穿著一千零一件格子襯衫,配條牛仔褲,時而抓抓腳上的癢癢,非常不做作。「所以我會想,我要拍的是她們今後如何面對,而不是拍她們當下的悲哀,想清楚就會有力氣,知道我要拍什麼。」
吳乙峰的長相頗「台」,說話時不停地比手畫腳,一句話有七個字,他就有七種不同的動作,而且說話的速度奇快。動作草莽的他,卻能隨時吐出如詩一般的語言,壯壯的身軀中彷彿下一秒鐘就要爆發熱情。
大地震第二天,吳乙峰便和全景班底開拔到南投,長期記錄。年齡三、四十歲的十一個人,每人花五年,加起來五十五年,七位導演每人差不多都拍了三百多捲DV錄影帶。現在同時擔任全景董事長的吳中旺開玩笑說:「別人是著作等身,我們是錄影帶等身。」
這五年來,他們很少回家,「上山時,我兒子小學一年級,片子剪接好,他已經是小學六年級,這段時間他應該很需要父親的陪伴。」吳中旺悠悠說道。當時吳中旺的岳母恰好住院,他卻還是把家庭的重擔全部丟給太太,跑到台中雙崎部落。他的口中不說後悔,但是心中難免對家人有所虧疚。
也難怪吳念真會說:「他們真的是『妻離子散』。全景工作人員的家屬們比吳乙峰、比這群瘋子更偉大!」
《生命》的票房很好,目前除了總統戲院加映一周,一向播放洋片的欣欣大眾戲院也破例騰出一個廳,十月八日起也將在高雄十全戲院放映,但全景評估即使場場爆滿,也是和放映支出差不多打平。五年的投入拍攝,全景已債台高築一千五百萬元。
「但是這樣(很多人來看)我就很高興。」吳乙峰笑著說,露出一口燦爛的白牙:「沒有錢我已經習慣了,其實我不想叫窮。」

生命的韌性令人動容

一位署名「果子離」的網路寫手在留言板上寫著:「觀者在看片同時,不斷和劇中人物互動,也不斷和自我對話,不斷反思生長的挫傷,反芻生活的百味,反省生存的困境。表面在觀看別人,內底裡卻也觀看自己。」
吳乙峰紀錄片的力量,首先是因為「真實」。成千上萬的人為《生命》感動,是因為「這種題目人類集體共通」,吳乙峰宛若讀詩般說著:「它沒有那麼難懂,可是又好像很難懂,淺淺的,其實很通俗,但是有每個人很多內心的東西,很多人看完之後,想到爸爸,想到母親,內心有東西會想和生命連結。」
「很多人看《生命》是慢慢流眼淚,不知道為什麼。你看到玉梅(劇中人物遽失幼女︶大肚子還在工地勞動,搬重物,那樣的場景就會讓人流淚。天啊!人的美麗,你怎麼想得到?你怎麼知道台灣人這麼有韌性?因為很真實,你就會特別疼惜,從那種疼惜延伸到你的母親或父親的勞動,非常微妙。」
有一對情侶進戲院前對吳乙峰說:「我們吵得很凶,聽說看了這部片後不會吵架。」看完,兩人牽著手走出電影院。
有個朋友看了四遍都沒哭,有一天突然打電話給吳乙峰,說他洗澡時突然想到父親,就痛哭了一場,朋友的父親去世已經很久了,但是他一直不敢去碰。痛哭是因為《生命》把埋藏在最深邃處的傷痛挖了出來。
「感動對現代人很重要,其實我們都是感情的動物,戲院放映影片,看到銀幕前的影像,大家一起啜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自己跟人的關係和疼惜。這是一種淨化的療傷吧。」吳乙峰有感而發。

生命的感動跨越國界

出國比賽的《生命》,榮獲二○○三年日本山形國際紀錄片影展「優秀賞」、二○○三年法國南特影展觀眾票選最佳紀錄片。「《生命》到法國、到日本,大家也都有相同的反應,因為談的是人類共同面對的哲學——人怎麼面對悲痛,悲痛怎麼度過,生命怎麼找到出口。」
這部片同時記錄了藝術家自己的一段憂鬱的療傷之旅。
看到當年強烈反對他改念電影的父親,如今因為中風而消沉不已。和鼓勵他堅持下去的大學好友王家勳的通信,其實是和自己內心的對話。「其實,這部片就是遠遠看那個拍紀錄片的吳乙峰,你知道意思嗎?」
「紀錄片有時是老天的安排,你怎麼知道怪手在災區挖屍體的印象,和國揚(片中人物,玉梅的丈夫︶挖電塔基座的意象很像?又怎麼知道我家剛好住宜蘭,回家坐火車經過山洞的場景剛好又能結合?」吳乙峰認為他會拍出這樣的紀錄片,是宿命,「沒有國揚在挖電塔基座,竹科每年幾千億元的產值哪裡來?都表示在這塊土地上的我們,被看不見的東西祕密連結著。」
「就像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的電影,所有的可能都是億萬分之一的機會,很多東西在運作。很多東西是老天爺安排的,你會遇到什麼人,你也無法解釋。」
原來這就是生命的答案嗎?「再見」有兩個意思,一是告別,一是再度看見;對於心傷,吳乙峰和全景給了一個很好的機會,就像片尾找到重生的人,學習與悲傷共度,轉化為強韌和努力生活的力量。


/小檔案/
吳乙峰 小檔案
出生:民國49年,宜蘭頭城人
學歷:文化大學影劇系
經歷:資深紀錄片導演
   全景傳播基金會創始人
   金馬獎、金穗獎、電影短片
   輔導金等補助案評審
現職:全景傳播基金會導演
   台南藝術學院音像研究所兼任副教授
   音像藝術科技多媒體中心製作總監
家庭:已婚,兩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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