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想讓「美國再次偉大」卻踢鐵板？從國際收支與美元走勢解析川普貿易政策困境

名目GDP與購買力平價GDP：衡量經濟的兩種視角

名目國內生產毛額（Nominal GDP）是以當期市場價格計算該年度內所有最終商品與服務的總價值，包含未經通貨膨脹調整的民間消費、民間投資、政府支出及淨出口 。

相較而言，購買力平價調整後國內生產毛額（GDP, PPP），就可提供較有意義的跨國經濟比較。通常決策參考的金融指標，還會注意匯率波動影響，綜合實質生產毛額、人均生產毛額等經濟資料進行分析。

雖鮮少經濟學家會天真的認為市場匯率和購買力平價匯率應持續保持一致，但經濟學的常識似乎暗示，隨時間推移消除貿易障礙的情況下，兩數字應漸趨一致。國際金融實務上卻好像這個預測相反。

全球貿易失衡　為何市場與購買力平價GDP差距不減反增？

二十世紀末葉十年和二十一世紀前二十年，人類目睹全球化進展速度超過歷史任何時期，尤其跨國貿易佔總體經濟的比重頻創歷史新高，應可成為市場匯率和購買力平價匯率趨向一致的力量。

但伴隨著名目與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生產毛額之間的差距居然不降反升，處於歷史高點，顯示貿易平衡的長期調整機制失能問題嚴重。

這一差距自上世紀90年代初世界銀行開始編纂資料以來就一直存在，購買力平價調整的生產毛額始終高於市場匯率計算的資料，而且兩者差距大致朝此方向逐步擴大。以市場匯率計算美元一直被高估，世界價格水準低於美國價格水準。

圖一、全球購買力平價國內生產毛額 / 美元計價國內生產毛額百分比 (%)

資料來源: 世界銀行 (World Bank)

中國、印度崛起　低物價如何改變世界財富地圖

圖一顯示以名目美元計算的全球國內生產毛額與以購買力平價計算的資料的比率，由1990年不到130%上升至2023年的超過170%以上，顯示整體而言，全球實質購買力與名目產值之間的差距持續擴大。根據世界銀行資料，2023年以購買力平價計算的世界生產毛額為184兆美元，而名目金額只達106兆美元，兩者差距73.5%。

雖在新興市場發生經濟衰退（例如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後差距顯著縮小，從155%降至約135%，2002年到2008年期間弱勢美元（美元指數累積報酬為負），造成比例略有下降。但隨著發展中經濟體韌性增加，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之後，此比率從2014年快速上升。

因世界銀行以美國作為其購買力平價計算的比較對象，美國經濟的名目規模與購買力平價調整後規模相同。但隨著中國、印度等新興市場崛起，其低物價水準導致購買力調整效應擴大。

供應鏈及生產全球化，促使製造業向低成本地區轉移，且不可貿易品在新興市場顯著的相對價格優勢，促名目與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經濟規模兩者的差距越來越大。

以購買力平價匯率計算，中國成世界最大經濟體、反超美國？

表一顯示2023年名目國內生產毛額與購買力平價國內生產毛額之差距金額，其中最大貢獻的國家，正是川普點名貿易戰頭號對象、總額被低估近17兆美元的中國，佔世界總差距的22%。

表一.  2023年名目國內生產毛額與購買力平價國內生產毛額之差距金額

▲阿拉伯國家包括阿爾及利亞、巴林、葛摩聯盟、吉布地、埃及、伊拉克、約旦、科威特、黎巴嫩、利比亞、茅利塔尼亞、摩洛哥、阿曼、卡達、沙烏地阿拉伯、索馬利亞、蘇丹、敘利亞、突尼西亞、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巴勒斯坦政府控制區、葉門（資料來源: 世界銀行 (World Bank)）

當年中國名目生產毛額為126兆元人民幣，市場平均匯率為1美元兌7.08元人民幣，名目經濟總量為17.8兆美元。而以當時的購買力平價匯率為3.63元計算，美元計算的中國總產出規模應為34.7兆美元，反超過美國的27.4兆美元而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

若加上印度兩國合計佔全球差距的36%，顯示其實際經濟規模遠超過名目所呈水準。其他開發中國家也因物價水準相對較低，普遍存在較大差距。

美國出口困境　光靠貶值美元也救不了？

有趣的是，全球僅有七個國家以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的經濟體量，低於以市場匯率計算的國民生產毛額。

而這些國家及地區占全世界經濟總額不到1%，其中以高物價、高人均國民所得聞名的瑞士，就屬於這一類的經濟體。2023年美國出口總額為3.05兆美元，而全球其他地區的國內總需求為77.5兆美元，換算美國出口僅滿足了全球其他地區最終需求的不到4%。

若全球其他地區的匯率調整至購買力平價水準，使其購買力額外增加77.5兆美元，則可合理預期美國商品與服務的出口，至少將按照2023年世界其他地區採購美國商品與服務的傾向，同等比例成長。

因此改善世界其他地區經濟能力購買力，極可能提高其購買美國商品與服務的邊際傾向上升。

但單單靠美元貶值，難解美國嚴重的經常帳赤字問題，因為包括中國在內大部分的貿易對手，不可能放任本國貨幣對美元大幅升值，尤其是全球最大超額生產來源、供給遠大於國內需求的中國。

美元霸權下的投資與儲蓄失衡

觀察美國經常帳戶失衡的另一種角度，是透過儲蓄與投資的關係。美國總儲蓄相對於國民生產毛額比率偏低，不足以達成資本自給自足，實現總固定資本形成。在投資效率得不到提高的情況下，將限制美國經濟成長，使其難以達到「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目標。

美國為要擺脫大幅入超所造成的貿易依賴風險，如果希望恢復在過去近幾十年遭到削弱甚至消失的製造業領域，重振美國製造的往日雄風，將需大幅提升投資金額。

由於國際收支帳是經常帳、 資本帳、 金融帳及誤差與遺漏項四者相加為零，美國持續的經常帳赤字恰顯示其國內投資超過儲蓄，需仰賴金融帳的大規模淨流入支撐了美國的經常帳赤字（2024年達1.13兆美元，佔總體經濟的3.9%）。

而美國能夠持續維持經常帳與財政「雙赤字」，就是靠美元位居國際儲備及交易貨幣的霸主地位使然。2024年淨金融帳戶為1.27兆美元，包括1.43兆美元外國證券投資及3,880億美元、主要為股權的外國直接投資。

美國國際收支結構反映了在全球經濟中的獨特地位：既是全球最大的資本輸入國、廠商最無法忽視的商品進口國，也是舉足輕重的的對外投資者，透過極為效率的金融市場吸引全球資金，同時支撐其消費為主導的經濟成長模式。若要降低淨外資流入的提高投資，勢必須提高國內儲蓄率來達成，國內消費就會有負面的影響，對美國經濟成長絕非好消息。

川普政府的挑戰：縮減赤字與重振製造業

川普上臺後，交由馬斯克所領導的政府效率部，對聯邦政府大幅瘦身，手段異於公部門傳統行政常態，各部更是大刪開支，造成許多家庭頓失餬口生計，頗具爭議。

縮減目前佔美國總體經濟超過6%的聯邦政府赤字，固然有助於縮小儲蓄缺口，然其對總體經濟的影響，仍充滿變數。

除非政府部門資源能移轉到民間進行有效投資，以更具生產力的方式重新配置，否則反將犧牲經濟成長。況且這項過程並非一蹴可及，需假以時日并配合策略。為了滿足在關鍵製造業領域實現自給自足的政策目標，需改革供給面條件以促進在美國投資。

川普關稅常多令四海內外皆有不滿之處，每每面臨壓力就反悔暫停的執行方式，被嘲笑為塔可餅（TACO，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川普總臨陣退縮」的縮寫），反自損其執政威信。

若政策目標是恢復貿易平衡，鑑於美元被高估及持續的美國貿易赤字，美元貶值似是難逃的選擇。關稅和其他貿易措施，應保留給那些使用非市場手段阻礙市場機能調整貿易體系的對手，而非一體適用於遵守規則且負責的貿易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