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大型戰艦,但卻對多域作戰和分散式拒止投資不足,這不僅是過時,更是失職。
本文從作者在10月21日美國《Space News(太空新聞)》發表的文章《Taiwan should build a space-enabled kill web, not big warships》翻譯而來。《太空新聞》是全球最具影響力的航太與國防印刷版雜誌與線上新聞之一,廣受西方各國政府、產業、與學界引用。作者為「台灣倡議計劃」創始人,該組織旨在鼓勵台灣人向國際媒體闡述自身立場,進而影響外國對台政策。
為更廣泛現代化努力的一部分,美國的國防援助應著重於協助台灣高層軍事領導擺脫過時的思想,並引入新典範。例如:多域作戰、聯合作戰訓練、和戰役層級的實兵演習。
五角大廈最有價值的貢獻在於作戰理念和架構,也就是協助台灣建構一個「獵殺網」(Kill Web)——一個分散式感測器、指管體系、到武器平台的網路,涵蓋太空、空中、海上和路上。該網路由韌性通訊、邊緣 AI運算、 和去中心化指揮管制所連結,即使在電戰和動能攻擊下,也能持續作戰,快速偵獲、並攻擊敵軍目標。
台灣國防應徹底轉型 強化與美軍的共通性
這種根本的轉型將大幅提升台灣的國防效益與戰力,並減少在友軍支援時,大量傷亡的可能性。透過共享通訊、通用定位、導航與授時(PNT)韌性,以及相容的指揮與管制(C2)連結,強化與美軍的互通性,使聯合反應更快速、風險更低、獵殺力更強。
這也推翻清帝國「船堅炮利」落伍思維。與其將資源投資於大型戰艦,台北更應優先考慮一個具備韌性、太空賦能的獵殺網,使其在遭受攻擊時仍能存活(Survive)、看得見(See)和打得著(Shoot)。
當賴清德總統重啟擱置已久的「震海計畫」——建造排水量超過 6,000 噸的下一代巡防艦——此舉被視為捍衛台灣的象徵。在「國艦國造」的口號下,隨著國防預算在 2030 年前暴增到 GDP 的 5%,台灣似乎也有能力建造光鮮亮麗的大型艦艇。
但表象卻與事實相去甚遠。
台灣的地理和世界戰史經驗應當驅動戰略。在被中國人民解放軍(PLA)從太空到海底持續監視的台灣海域,大型水面戰艦將成為巨大的靶標。台灣更明智的路線是非對稱拒止:即上述所描述的具備韌性的「獵殺網」。
從福克蘭到烏克蘭 看見大型艦艇的脆弱
台灣西部的水域被壓縮在130公里寬的台灣海峽內;而東部水域雖曾是概念上的避難所,但現在也處於中國不斷擴展的情報、監視和偵察(ISR)天幕之下。
該天幕融合了能穿透雲層的合成孔徑雷達(SAR)、光學、與訊號情報衛星、海上巡邏與電子情報飛機、超地平線雷達,以及在空中、海面和水下不斷擴散的無人系統。在這個「魚缸」裡,一艘 6,000 噸的艦體將無法隱藏。
每次雷達掃描、數據鏈通聯,以及語音通訊,都有助解放軍確定其位置和意圖。解放軍還可將擊殺鏈——從偵測、目標獲得、追蹤、鎖定目標、到接戰——實現自動化、AI、和加速循環。
在這透明性下,疊加的是一個旨在擊沉大型艦艇的打擊架構。中國擁有大量成熟的反艦飛彈,其高速或貼海飛行的末端段,旨在穿透點防禦。其反艦彈道飛彈(ASBM)將威脅範圍擴展到遠超過台灣海域,並由解放軍的太空、空中、水面、與水下感測器提供導引數據。
在水下,不斷增長的潛艦艦隊可悄無聲息地將魚雷和巡弋飛彈部署到可預測的水面航道上。在這些條件下,大型水面戰艦的生存能力不是作戰計畫;而是一種幻覺。
這並非理論。過去半個世紀的海戰經驗凸顯了在精確彈藥和持續感測主導的戰區中,大型艦艇的脆弱性。
1982 年福克蘭戰爭:阿根廷靠數量不多的飛魚飛彈和攻擊機,讓裝備精良的英國皇家海軍損失了多艘戰艦。
1980 年代「油輪戰」:在波斯灣有限的水域,水雷和反艦飛彈損壞了兩艘美國軍艦。
2000 年配備神盾系統的美海軍「科爾號」驅逐艦被一艘小型自殺式快艇炸傷——也是預告當今低成本無人水面載具的不祥之兆。
最近的烏俄戰爭:烏克蘭結合岸基反艦飛彈、空中無人機、和美軍的多種及時情報,擊沉俄羅斯黑海艦隊旗艦「莫斯科號」和其它戰艦,並損壞其他艦艇,迫使剩餘的黑海艦隊向東撤退。烏克蘭在未部署任何一艘水面戰艦的情況下實現了海上拒止。
這些戰史教訓是顯而易見的:在廉價、智慧、數量眾多的飛彈和無人機時代,分散式拒止勝過光鮮亮麗的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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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靠著無人機、岸基反艦飛彈,成功迫使俄羅斯黑海艦隊向東撤退。
台灣的生存之道 不在遠洋軍力投射
台灣的使命是國家生存,而不是遠洋軍力投射。目標是拒止解放軍實施封鎖或登陸的能力,而不是巡邏遙遠的海域。
這種邏輯與前總長李喜明倡導的「整體防衛構想」(Overall Defense Concept)符合:非對稱、分散、欺敵、機動和韌性。它還要拋棄「船堅炮利」這種十九世紀,將船艦和火砲視為力量象徵的陳腐觀念。本文並且更進一步,主張加入長久以來被忽略的太空與電戰能力,沒有這些賦能,傳統的陸海空三軍將居於劣勢。
其它國家的小型海軍也得出相似的結論。北歐艦隊強調潛艦、快速飛彈艇和海岸防禦,限制俄軍在波羅的海的行動自由。以色列部署小型但武裝精良的輕型護衛艦,並輔以陸基飛彈,而不是追求驅逐艦。
而紐西蘭也傾向於警務職責和聯盟行動,而不是與大國艦隊保持對等。台灣的處境比上述國家更為危險,但邏輯是一樣的:在全面監視下的狹窄水域,生存能力來自於分散、隱蔽和機動性——而非噸位。
4大層面解析 建構具韌性的獵殺網
大型艦體需要數年的工程、熟練的造船人員、和龐大的資本——而這些國艦國造的平臺在戰爭伊始,就會成為解放軍的優先目標。更何況建造一艘大型戰艦資源,可以採購十幾種能對入侵部隊造成更高損害、更難被發現、也更容易替換的武器。例如:
幾十座機動反艦飛彈連
數萬架可消耗的無人機和無人船
雷達、光學和信號情報衛星群
分散式射頻地面站和被動雷達
智慧雷區等等
這些系統在閱兵時不夠炫目,但它們能實現更好的目標:在最初的幾波攻擊中存活下來,並持續反擊、獵殺敵人。
主要是建構一個具韌性的獵殺網,而不是單一路徑的擊殺鏈。想像一個由廉價、機動、欺敵節點組成的網路,即使個別節點被干擾或摧毀,也能持續感知、決策、和攻擊。我們可探討四個層面。
一、感知層:以主權太空能力强化
首先從主權太空監視開始。雷達和光學衛星應提供對解放軍行動的持續海上領域感知,而信號情報衛星則對大陸的電磁波發射進行地理定位,揭示敵部署和漏洞。這些太空資產負責提示(tip and cue)其他空、海、地感測器,但通常不提供最後幾秒的武器級瞄準資訊;這「最後一里」應來自更接近目標的資產。
接下來是配備光學、紅外線和射頻感測器的小型、可消耗無人機和蜂群——包括光纖第一人稱視角(FPV)或AI自主無人機——在電子攻擊下仍能獲得目標。在台灣沿海和外島,分散式射頻站和被動雷達進行目標三角測量,同時與友軍通聯維持嚴格的無綫電管制。
同等重要的是在台灣海域部署水下聲學層——海底感測器和有纜水聽器——以在夜間、霧中、和干擾下持續偵搜海上進犯的敵軍。太空、空中、水面和水下感測層共同提供時間同步的瞄準情報,建構整個作戰圖像。
二、武器層:逆轉成本交換比
沿海岸線分散部署的車載反艦飛彈應構成海上拒止的主幹。它們應與導引火箭和遠程火箭砲結合,以壓制敵軍在對岸的集結區、碼頭、和後勤節點;並部署快速、智慧雷區(遙控、自爆、反掃雷能力),以限制敵軍兩棲進犯的可能地點。
為了逆轉成本交換比,台灣應部署無人機和無人船蜂群,迫使解放軍海軍耗費昂貴的攔截飛彈來攻擊廉價的威脅。考慮到人力限制,台灣可以部署配備光學與紅外線感測器,和邊緣 AI 自動追蹤功能的無人輪式 30 毫米或 50 毫米機動火砲,以摧毀支援兩棲登陸的海上民兵船隻、小型漁船和低速無人機。
再加上反登陸障礙、機動迫擊砲、及大量充氣、熱能和射頻誘餌,讓解放軍將精確彈藥浪費在假目標上,使得真正的攻擊武器得以存活。
在無人機飽和的天空中,能「射後快撤」(shoot-and-scoot)的自走砲仍然有價值。坦克並未過時,但其作用應限縮為機動預備隊,用於反登陸和城市伏擊——在敵人被飛彈、火箭、火砲和水雷耗損之後。這兩類武器都必須整合到獵殺網中,配備反無人機掩護、欺敵、快速運動、夜間機動,主動防護、和配合無人機協同作戰。
三、電磁頻譜層:電子戰、反電子戰、與PNT韌性
台灣的拒止態勢只有在每個火力單元都有自己的電磁護盾時才得以發揮功能。分層的反無人機套件——射頻干擾、光學探測、點防禦火砲,和高功率微波和雷射——必須成為標配,而不是昂貴的選配。
擴及全島的被動射頻感測和精確地理定位,應與干擾器和數位記憶的欺騙器結合,以致盲解放軍的數據鏈和雷達。在防禦方面,台灣必須透過低截獲概率波形(LPI)、短暫突發傳輸、和定向天線來強化自己的電磁韌性。
PNT 韌性同樣至關重要。正如俄羅斯在其他戰場所做的,中國肯定會干擾或欺騙 GPS。台灣應部署一個基於 eLoran 的地面授時和定位網格,並將其與任務網路整合。這樣即使GPS衛星訊號被干擾,指管節點和武器系統也能保持同步。如果沒有 PNT 韌性,民用生命線——電信、電力、銀行——將會癱瘓,許多武器將無法接戰目標。這是全社會韌性不可或缺的一環。
四、指揮管制層(Command and Control)
以上所述都需要經得起考驗的 C2。去中心化、冗餘設計並適用於任務式指揮。通訊應預設為多路徑:低軌道衛星通訊提供低延遲、高容量和大的覆蓋範圍,跳頻無線電提供具備韌性的中程連結,以及移動網狀網路保持本地單位的連通性。
在數據方面,AI 運算可以預處理感測器饋送——進行去重複、可信度評分、和選擇可接戰目標——以加速決策,同時過濾敵軍欺騙手段。一個常設的聯合作戰小組應在數秒內,協調感測器到武器的接戰流程,並立即將戰損評估(BDA)回饋到下一波攻擊。
如果固守觀念 採購再多硬體也難救台灣
烏克蘭的經驗表明,數量和速度是獲勝的關鍵。一個現實的實施路徑可能如下所示:
立即行動: 台灣應擴大沿海被動感測,採購數百萬架無人機,並強化冗餘通訊。
6 至 18 個月內:台灣應務實的擴大無人系統的模組化生產規模,標準化電池、酬載艙、與其它零組件,設立分散式微型倉庫以儲存燃料、彈藥和備件,並建立快速維修能量。
18 至 36 個月內: 台灣可部署或租賃雷達和信號情報衛星,完善水下聲學感測,並完成一個配備 AI、具韌性的指揮管制網路,並擁有全島定位和授時備份。
這些都需要改革過時的政府採購法、和不符時宜的國防部建案程序。採購應「快速購買商業現有技術,並持續調整優化」,再透過將太空、空中、海上和陸地的數據整合到攻擊迴路中的數位虛擬—實體系統—每三個月一次的大規模實兵演習。
更廣泛的軍民基礎也至關重要。分散式能源的微電網、用於關鍵基礎設施的衛星通訊和強化醫療後送等,都不是可忽略的事後考慮因素:它們將決定國防力量是在受攻擊後崩潰,還是能持續感知、決策和反擊。同時工業動員生態系統——小型機械車間、3D 列印機、電池供應商、電子技術人員——必須被組織起來,以補充那些使獵殺網持續運作的消耗品。
如果國軍領導人固守過時的觀念,採購再多的大型昂貴硬體也無法拯救台灣。賴總統需要的是以多域拒止而非大型武器平台來思考的軍事將領。而太空正是體現這一差距的領域:現代軍隊早已將太空視為監視、瞄準、導航、和韌性通訊不可或缺的領域。但台灣在將太空提升為作戰領域卻行動緩慢。這必須改變。主權太空能力與電子戰是獵殺網的骨幹。
投資大型戰艦,但卻對多域作戰和分散式拒止投資不足,這不僅是過時,更是失職。
作者簡介_廖宏祥
在美國的國防與航太工業工作36年,曾任麥道航太駐台代表、台綜院戰略所研究員、戰爭學院榮譽講座;領域跨國防與航太科技、軍事與戰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