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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工作 是違反人性的反覆鍛鍊

政治工作 是違反人性的反覆鍛鍊

2016-10-14 14:26

某種程度上,候選人跟藝人的生活可能有很多共通點,藝人可能還能說,私人生活跟演藝生活是分開的,不影響演技或是唱功。可是候選人的私人生活與政治生活的連結又更緊密,我的穿著好像會影響別人覺不覺得我夠格當個代議士。比如我搭捷運或公車,又回到高中的狀態,高中是因為北一女的綠色制服很明顯,博愛座沒有人,我也會很遲疑可不可以坐,回到一種隨時隨地都要準備被人看,被人檢驗的狀態。

苗博雅 口述
李屏瑤 採訪
 
再也沒有穿過短褲拖鞋出門

我在廢死聯盟工作的時候,大眾對於死刑議題的反應大致有兩種方向:一是討論你的理路清不清晰二是我就是不喜歡,說不出來為什麼,就是要罵你。比起政治工作會遇到的事,這些反而相對單純。做候選人就不一樣了,否定的不只是議題,或是不喜歡你支持這個議題,他可能是不喜歡你這個人,沒有要跟你討論跟議題有關的事情,完全回到「人」的身上。

我以前出門,去樓下便利商店買東西,穿短褲拖鞋沒問題,即使有人認出來,也不會對我支持的議題造成影響。可是我現在如果是一個候選人,這件事就不能做。我自從參選後,再也沒有穿過短褲拖鞋出門。我可能會遇到我的選民,我本來已經相對年輕,現在不管去便利商店或是丟垃圾,都必須穿得正式一點,都要穿襯衫。參政新人的形象也要固定,突然改造型是選舉時的大忌。最好要跟你的宣傳照長得一樣,增加辨識度。我買了很多一樣的衣服,比如說這件襯衫的大小版型適合我,就不同的顏色各拿幾件,或是相近的顏色各拿幾件。

某種程度上,候選人跟藝人的生活可能有很多共通點,藝人可能還能說,私人生活跟演藝生活是分開的,不影響演技或是唱功。可是候選人的私人生活與政治生活的連結又更緊密,我的穿著好像會影響別人覺不覺得我夠格當個代議士。比如我搭捷運或公車,又回到高中的狀態,高中是因為北一女的綠色制服很明顯,博愛座沒有人,我也會很遲疑可不可以坐,回到一種隨時隨地都要準備被人看,被人檢驗的狀態。

對人的信任空間會愈縮愈小

我在選舉時有個體會,我們常常看到,很多政治人物最後都會放不下權力,有人會比喻說像是「魔戒」。參與選舉後我能夠理解這些人的心情,那是因為在拿到權力的過程,你要付出的實在太多了,消磨掉太多東西。到後來對有些人來講,那就是僅剩的東西了,怎麼可能要他全部放棄。如果說一般的工作,是提供你的勞力跟時間,政治工作不只是把勞力跟時間賣掉,是把你整個人賣掉。就身心的感受來講,不見得比過勞的勞工好到哪裡去。偶爾我都很懷疑一些政治人物,像是蔡英文,她的「自我」會在哪裡?是不是要回到房間,只剩下她跟她的貓的時候,才有那個「自我」的空間?

你講的話不只是你講的話,會被非常有創意地各種解讀,你講的話會有某種政治效果。我的臉書帳號其實已經不是我的了,他現在是「苗博雅」的,不是「我」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宣稱有資格來檢驗我全方位的事情,我並不能去畫一條線說,「到這裡而已噢,不能侵入我的領域」。我覺得這是候選人跟其他工作不一樣的地方。

大家對候選人的想像,不只是看你做什麼,你說什麼,你的人格,你的個性,你的穿著品味,都沒辦法去拒絕被評論或是被檢驗,也不能拒絕大家對你的外貌或打扮作出評論。因為不管你講的東西合不合理,這種拒絕,就是在跟大家畫下決裂的線。大家都對「苗博雅」這三個字背後的人有種想像,我都得接受。那真正的我在什麼時候表現?會被收縮到非常非常小。人們會說馬英九第二任時期的用人,縮限在某個小圈圈,蔡英文用人也是小圈圈。當過候選人之後我可以體會,對人會慢慢失去信任感。這點跟其他工作很不一樣,無論如何,對人的信任空間會愈縮愈小。個別經歷可能不同,但就我而言,我可以體會那種漸漸的不信任。選舉期間,有時候有訪問,對方問說可不可以錄音,我都會說有錄音太好了,這樣對雙方都好。

我不知道蔡英文會不會在房間裡跟貓說話,我也沒有養貓,最後只能跟自己對話。選舉期間你很難判斷,誰可以信任,而且這個人的判斷力還要是好的。最終只能相信自己,所以這是很疲憊的事。這也跟台灣的政治生態有關,也不是說國外就是愛與信任的政治。我會想到《紙牌屋》,主角真的信任了誰?劇情的高潮,是他最信任的人跟他對幹,那是很孤獨的,當然是很戲劇化、很極端的表現。在我或其他從政青年上沒這麼極端,但還是可以參考看看。

整個城市都是我的片場

2015年選戰進入白熱化的時候,也快確認我無法爭取到民進黨的支持,壓力隨之愈來愈大,漸進式的,自己沒有那麼敏銳地意識到,到了9月、10月已經很緊繃。然後我10月初跟伴侶分手,那段時間對我個人是很大的打擊。這也是這工作微妙的地方,不管你個人經歷了什麼,你就是要一切如常。很像藝人,到片場就是要好好演戲,只是我的片場是全方位的,整個城市都是我的片場。

我的個性一向是,可以自己處理的事就自己處理,很少請別人幫忙,也不會心情不好找朋友抱怨。從小就這樣,是不應該嗎,還是不需要,總之我就不想麻煩人家。經歷這些之後我會覺得,愈是位高權重的政治人物,大家愈該鼓勵他們去做心理諮商,這樣我們國家會更健康,讓他們可以適當地去抒發。因為對政治人物來說,很難任意地跟朋友聊天,這太危險了。大家看政治人物,覺得看久了都有點假假的,這不意外,如果他想呈現真實的一面,這對他有好處嗎?大家可以接受政治人物出席活動臉臭嗎?我們不喜歡看到政治人物真實的樣子,他們一定會搬演一套理想的樣子給你看。

做政治工作需要決心。我後來仔細想一想,政治沒辦法兼職,需要全心投入才能做得好。想競選公職,位置就那麼幾個,政黨那麼多、候選人那麼多,別人都是投入百分之百在做,你只有投入部分,除非你是不世出的練武奇才,否則怎麼可能勝出。如果要離開這個圈子,出去就不太可能回來,除非有什麼特別的機運。

假設你覺得條件不適合,你就想清楚,也可以做幕僚,至少幕僚不用隨時隨地在別人的監視之下,但你就不要想著說回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而幕僚在工作上的自我就更少,當「候選人」某程度上還具有空間,當然還是少於個人的空間。幕僚是在幫別人呈現「他」,所以不會有「我」。「我」只會在討論的過程出現,今天委員說是這樣,那就是這樣,幕僚要幫他把目標達成。

為什麼選舉要繳那麼多錢

政治工作必須不斷不斷地鍛鍊,鍛煉的過程有很多違反人性的部分。比如人對溫暖、對信任的需求,在這過程中是找不到的。這樣講可能太悲觀,但既然我們要讓年輕人知道政治工作的話,就不能有粉紅色的泡泡,我們要做的就是戳破泡泡。泡泡戳破之後還願意來,那恭喜你,你具備了更好的條件。真的不是熱血浪漫就可以的,要進入現在的秩序去跟別人競爭,你一定會遇到類似的情況。

近身觀察立法院,現在最大問題是很難找到資深的國會助理,對政治有興趣的人,可能之後去選議員、選立委,不會窩在這裡做這個層級、這個薪水的工作,也不用忍受每四年、每八年換老闆。資深的助理真的是寶,是活的法案資料庫,是很珍貴的資產,新進的委員可以找到這樣的人可以幫他,會上手得比較快。有些新委員是在某些領域學有專精的,光是一個法案怎麼去定義,就會是很大的問題。這個工作會牽涉到立法的專業,想把專業帶進立法院,還是要有「立法」的專業來輔助。

當年第8屆國會在砍18%,蔡正元說那從立委開始砍起。於是立法院的預算變成每個立委有公費40萬,可以請8到14個助理。假設你請最少,只要8個人,每個人分到5萬。立委先要留2個助理在地方服務處,一個也許是秘書,剩下5個。5個人作法案,其實很難做起來。法案是長期的過程,很難一夜之間弄出來,相對簡單的是,去修改現有的法條。建立法案會有很多看資料的過程,修完去提案,要去說服很多人,說服行政機關。5個人要弄也沒有不行,品質就會有令人疑慮的地方。

以時代力量為例,一個委員可以有8到14個助理,取平均值10個,時代力量有5個委員,就有50個助理,加上黨團也可以請10個,光用公費就可以養60個年輕人,讓這60個人成為他們未來基層選舉儲備的人才。他們面臨的環境跟我和欣潔的是不一樣的,在選擇上出現歧異,將來要面對的問題也是不一樣的。

有的立委會自費請助理,可能是有善心人士捐助,可能是他自己超有錢,例如顏寬恆,他的選區不可能只有2個助理。如果是一般的年輕人選上了,一個月40萬的助理費,怎麼跟人PK?選區服務區補助費只有兩萬,在台北市可以租在哪裡?多出來的要自己出,不然就是去找贊助。那贊助怎麼來?這制度本身就是在鼓勵政商攪在一起。又是這樣因小失大,省每個月這些錢,讓政治人物跟商人綁得那麼緊,而且其實都合法,那怎麼辦呢?

選舉補助款、保證金也都是問題。為什麼選舉要繳那麼多錢,去證明你想參選,我這不是來報名了嗎?大家可能覺得說出來選、拿的選票不多,是浪費社會資源的行為,讓大家有多點選擇不好嗎?我覺得這門檻應該改成,選區裡多少人連署支持你出來選,這個機制比較有意義。例如台北市長的保證金要兩百萬,台北市有哪個青年可以不靠大黨拿出兩百萬。我還比較幸運,我的保證金是靠募款達成,中途會有無數筆花費。

青年參政,忍與韌

以沒有背景的青年來說,要參政,必須要會「忍」。忍耐的忍,忍術的忍。禁得起批評是一定的,還會有很多超過限度的、根本不算是批評的東西,也要忍,你必須經得起挫折,還要有堅韌度。忍之外,還要韌。在過程中,絕對不要忘記你做這件事的意義是什麼。因為政治工作沒有地圖,沒人跟你說怎麼走就可以怎麼樣。有意義在,你至少知道目標在那裡,當下做出的選擇,會讓我離目標更靠近。如果忘記意義的話,就會很危險,這個人可以做出任何事。講到青年參政,倒不是以年齡畫分,而是你主張的意識形態、你的價值是不是對年輕人有利。

像是Bernie Sanders(美國聯邦參議員,美國國會史上任期最長的無黨派獨立議員),他雖然年紀稍長,但是很受年輕人歡迎。主張的政策比較起來是對青年有力的,這樣算不算青年政治?我覺得是。有些二代,雖然被說是青年參政,但他們主張的不是站在青年這邊的,就不要勉強說是。所以為什麼要支持青年參政,因為我們要盡量去打造一個對青年有利的環境,才能把這個生態做出來。並不是認為年紀大就無法當個好的政治人物,人民對青年參政的鼓勵,某程度上也是對過往政治人物表現的反應:這些年紀大的人就真的有一套嗎?那台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過去就是這些人在掌權,不都給長輩當幾十年了嗎?為什麼台灣還會有這麼多問題?與其抱怨,不如自己來做。

即使是同一政黨,大家的理念也會不同。有人會覺得絕對不能碰到其他黨的一根毛,有人覺得,在不違背核心價值的狀況下,尋求合作是可以的。社民黨的決策方式很特別,是共識決,並不是主席說了算。按照我的記憶,甚至也沒有投票過,開會真的會開很久。我們的架構又很特別,是兩個政黨要合作,再去登記一個新的政黨,不只有黨內還有黨外。綠黨更特別,他們會希望每個人都可以表達意見,再盡力去滿足每個黨員的想法。

政治和商場有些共通點,我一直認為組新政黨很像創業。老字號大公司的優勢是名聲響、資源多,但決策可能比較不靈活;而新創公司相較於老大哥,雖然資源少、沒知名度,但決策靈活、技術新、有彈性,有時反而可以給大公司致命一擊。所以人家說最好的企業是大象會跳舞,又大又靈活,集老字號和新品牌的優勢於一身。對於缺乏資源的新創小黨而言,致勝的契機可能稍縱即逝,靈活的決策與絕佳的執行力是關鍵中的關鍵。

我覺得綠社盟這次選舉,要記取一個教訓:為何作為新創的小黨,卻沒有發揮新創小黨的優勢?反而在組織面、選戰反應面,遲緩得像個百年老店?集結大黨的遲緩與小黨的欠缺資源於一身,要勝選,很難。就選戰技術上,我們的缺點是又小又不靈活,我覺得這是未來一定要改善的。不是不重視各種意見,而是如何有效率地決策,去執行決策的事。維持多元性,又能召喚到最多選民,那是滿需要改進的。我們做社會運動,需不需要走完最後一哩路?你要改變成真,就要把你的訴求落實成法條或是政策,要成真,你要有數量夠多的、理念堅定的盟友。

希望讓一般人、弱勢族群都可以更好

齊澤克引用過班雅明的一句話:「法西斯主義的每次興起,都證明了一個革命的失敗。」(Eevery rise of Fascism bears witness to a failed revolution.)我們號稱要做一個比較左的,不是超左,至少中間偏左的政黨,我相信走得下去,只是大家不要一直叫別人去做你想做的事。這個路線有個任務,大家對你有期待,你要好好走下去,不然人家會覺得這個路線做不起來。

就像店面,連開3間店都倒了,大家就會覺得這店面有問題。我們這個世代的人對中間偏左有期待,如果失敗,大家就會開始質疑,如果接連失敗,這路線就被否定掉了,會不會開始覺得這在台灣就行不通,那就糟糕了。

我對自己的期待是,能在政治工作者的位置上——不管這位置是哪個位置,我不喜歡說體制內外,因為內外很難分——至少是一個可以影響政府的,不管是影響立法還是影響行政的位置上,我可以影響,讓一些好的政策、好的法律可以盡量通過。

對我來說,所謂的好,就是可以讓人的生活變得更好的東西,這指的是一般人的生活,不是大老闆的生活,大老闆很會照顧自己,在世界每個角落都可以很好。我希望讓一般人、讓弱勢族群都可以更好,我在我的位置、用我的影響力去推動,能夠推動愈多,就是一個愈理想的狀態。沒有百分之百的完美,不是換一個總統就可以怎樣,台灣不是一天造成的,只是程度愈多,我會愈滿意。

如果沒辦法實現目標,那就是換個方式去實現目標的時候了吧。我參加社民黨組黨,有一個目標是,至少在20年後,社民黨應該要變成一個,選民認為足以承擔執政的選項。不是說立刻可以執政,而是社會上有很多人願意認真思考這是個可以託付執政的對象。對我來說,這是社民黨的最好狀態。
(張道宜 整理)
 
圖片來源:CC. by https://musou.tw/focuses/999 
 
出版:網路與書
作者:苗博雅(曾任綠黨社會民主黨聯盟立委候選人) 口述   李屏瑤 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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