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為美國經濟注射一管疫苗吧！」在巴里．艾肯格林（Barry Eichengreen）的解讀中，總統拜登推出的大規模基礎建設計畫，就像是能預防美國經濟染上重症的一劑疫苗。
艾肯格林是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經濟學教授，曾任國際貨幣基金（IMF）資深顧問，又或者，部分國際媒體也稱他是「危機經濟學家」。
他確實熟悉「危機」，母親是二戰期間納粹大屠殺的倖存者，回憶當年的恐懼是母親日常，而他在四十五歲那年進入IMF時，亞洲金融風暴則正在囂張上演……。
儘管在拜登的口中，以翻修基礎建設為主軸的「美國就業計畫」，有著大國對抗的戰略意涵，也有著為美國營造長期經濟擴張本錢的高層意義；然而，洞悉危機底蘊的艾肯格林，在觀察這號稱「二戰後美國最大手筆投資」計畫時，並不急著對未來效應的想像畫餅背書，相對務實地，他仍然先從「化解眼前危機」的角度出發。
可視為美國經濟的疫苗
民間壓抑消費動能 政府支出助復甦
但，股市一路創新高、今年經濟成長率預測值一片亮麗的美國，還有經濟危機的影子嗎？
接受本刊專訪時，艾肯格林先是描繪了關於今年美國經濟的樂觀劇本：「去年三月疫情爆發以來，美國人的消費需求被一路壓抑，家庭資產負債表變得強健許多，從這個角度看，今年的確可能是民間消費帶頭衝的經濟樣態。」
只是，他很快話鋒一轉，「然而，這套劇本能不能上演？終究要看新冠肺炎的臉色！」艾肯格林解釋，民間消費信心固然已經有了快速升溫的本錢，但要民眾把這筆本錢從口袋掏出消費，前提，是對未來的絕對安全感。
「我們不能排除一種情境，就是美國民眾對消費欲望的克制，已經趨向為一種長期樣態。」為了強化這個說法，艾肯格林甚至搬出了醫學理論，「神經學的研究已經證明，遭逢經濟壓力之後，會使你習慣性地厭惡風險。」
他進一步指出，以目前情況看來，美國能否達到群體免疫力仍是問號，病毒變異的傳染性也是問號，「民間消費的經濟動能會不會如期點燃，答案都要仰賴這些問號。」
也就是基於這個脈絡，他把拜登喊出的基礎建設計畫，視為「美國經濟的疫苗」。
「如果民間消費支出仍然不見起色，民間企業投資仍然低迷不振，對美國來說，經濟復甦的動力，就只剩下最後一隻腳，政府支出。」艾肯格林強調，拜登推出的基建計畫，「正是美國最需要的！」
別怕「過度刺激」的副作用
八年分期執行 財源多來自企業稅
在他眼中，這劑能夠預防經濟失速的「疫苗」，不但正是美國所需，而且，幾乎沒有讓人擔心的「副作用」。
副作用是什麼？首先，基建計畫端出後，市場開始擔憂美國政府「過度刺激」，恐將引發經濟過熱、通膨快速升高的後遺症。
簡單統計，自疫情爆發後，美國從去年五月至今年三月間，陸續丟出三兆美元、九千億美元與一．九兆美元的搶救方案，如今再來一個二．六五兆美元的手筆，論金額，確實是天文數字。
「但，這次不一樣！」艾肯格林解釋，去年以來幾輪搶救方案，都是一次到位的短期刺激，而拜登的基建計畫，一方面會分為八年的時間徐徐執行；再者，這筆政府支出，很大部分是通過提高稅收、尤其是提高企業稅作為財源，「兩項政策安排下，雖然投資金額可觀，但它將不會增加經濟過熱的擔憂。」
論及對企業加稅，這又是外界對拜登基建計畫另一個副作用的擔憂：在企業稅率從現行二一％，拉高到二八％的規畫下，是否反而將嚴重影響企業投資意願？
「請先看看我們現在的利率水準吧！」艾肯格林解釋，目前聯準會利率壓到零、美國十年期公債殖利率僅在一．六％左右水準的情境，代表企業投資排擠只是假議題，真正的麻煩是企業根本沒有投資意願；換個角度想，如果民間企業出現了資金需求，在當前的利率水準下，舉債籌資的成本也極為低廉，「根本沒有排擠問題。」艾肯格林甚至認為，目前的超低利率環境，就是政府大舉擴張支出的絕佳「天時地利」。
除了不會排擠企業支出，另一方面，「如果政府為了基建計畫必須舉債，那麼，基建創造的經濟產出利潤，也絕對足以支付舉債利息……。根據IMF的計算，在目前利率下，只要基建目標明確，兩年內就能達到收支平衡。」他引用前東家的資料表示。
拜登的基建大計能否順利、完整上演，關鍵角色並非敵對的共和黨人，而是同黨參議員曼欽（圖）。（圖／達志）
重要觀察變數是他
自家參議員不挺加稅 為計畫蒙陰影
眼前，艾肯格林的最大擔心，反倒是這項計畫「闖關失敗」。
「有一些拜登自家的民主黨參議員，例如曼欽（Joe Manchin），目前就還是對這項計畫頗有意見……。」艾肯格林之所以特別提到曼欽，並非他在黨內是資歷深厚、聲望崇隆的意見領袖，事實上，曼欽的聯邦參議員資歷不過十年而已，也少有引爆話題的政策論述。
問題是，以目前的參議院席次結構，拜登基建計畫闖關的前提，是「民主黨五十票、一票不能少」，而曼欽，特別難搞。
其實，這位參議員不算偏激固執，甚至被稱為「溫和派」，但他所代表的西維尼亞州，一向就是共和黨的大本營，此地被形容為「紅寶石」，紅，是共和黨的代表色。在西維尼亞州賣力經營的曼欽，唯一較為鮮明的長期主張，就是「兩黨合作」。
近期，曼欽分別已對拜登基建計畫的「未能聚焦傳統基建」、「企業增稅幅度太大」開炮。這位被艾肯格林點名的參議員，顯然已是拜登基建能否順利上路的重要觀察變數。
要觀察的不止於此，艾肯格林強調，整套基建計畫的目標必須明確，執行細節與監督配套也需要嚴謹周到，才能確保這六十三兆新台幣的龐大資金不致虛擲。受本刊邀請，艾肯格林將在6月30日於「台灣大未來」國際高峰會中，以「拜登新政後的全球經濟趨勢」為題發表演說，屆時，他對美國基建的效應解讀，或許會有進一步評論。
整體而言，能夠穩定提供經濟動能，是艾肯格林願意給予拜登基建計畫正面肯定的原因，當然，就像現階段部分研究機構的預估，他也認為隨著美國經濟走強，聯準會有可能會提早調升利率，雖然股市投資者現階段似乎並不歡迎升息，「但是，這才是真正的健康格局。」他提出建議，「現在，是該把『零利率時代』忘掉了！」
